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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进家门，脚步未停，径直就往小桃沐浴的屋子去。水生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儿子，眼神闪烁，红着脸，佯怒道：“小桃路上颠簸了一路，好容易洗个澡松快松快，你让她洗完澡好好吃顿饭！有什么话，留着晚上说不行？”
水生张了张嘴，脸也红了，终究没法跟老娘明说自己思念妻子，只想此刻就进去“说说话”。只得掩饰道：“娘，饭菜都安排好了么？可有什么小桃爱吃的？”
“放心，好菜都备着呢。小桃倒是不挑嘴，就是你那宝贝闺女，天天变着花样！今儿说‘不想吃鸡肉，想吃鱼！’啧，真是惯的！饿她两顿就老实了。”水生娘话音未落，一低头，就见小孙女不知何时已挨到她腿边，正抱着她的腿，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无比认真地望着她：“祖母，我老实的，别饿着我，我不吃鱼了。今天厨房黎妈妈炖了鸡，我……我将就吃。”
水生娘气得想拧她，左右看看又舍不得下手，只能伸手指轻轻戳了下孙女的脑门：“将就？还‘将就’吃？龙肉你要不要也将就尝尝？”
“娘！”水生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捂住母亲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俯在她耳边急声道：“这话万万说不得！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治我们个大不敬的罪过！皇上是真龙天子，这‘龙肉’二字可是犯忌讳的！”
水生娘惊得差点跳起来，忙弯腰搂住孙女，心有余悸地哄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咱家吃得好着呢，外头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记住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咱家天天吃的都是茄子、豆角，可没什么大鱼大肉，知道不？”
婉宁一副小大人般无奈的眼神看着祖母，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祖母，我们就今天在门口站了会儿，平日里连大门都不出，天天在院子里种菜玩儿，谁来问呀？”
水生娘一看孙女这表情，火气又上来了：“好的不学，跟你爹学这眼神做什么？你这眼神以后招人嫌知不知道？就算心里想翻白眼，也得等人走了再翻，懂不懂？”
水生听得太阳穴直跳：“娘！您别总跟婉宁说这些。大家闺秀哪有这样的？”
水生娘被儿子一说，顿觉在孙女面前失了面子，不屑地撇撇嘴：“啥大家闺秀？都是装给人看的！怀庆家那上赶着做妾的，不也说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不当吃不当喝，唬人罢了！”她看着孙女粉雕玉琢的小脸，又觉这话不妥，忙拉住孙女的手找补：“不过婉宁啊，这大家闺秀的活咱得会，知道不？你祖母就是不会，现在都不敢出门。”
婉宁乖巧地用力点头：“嗯！都听祖母的。”
水生听着祖孙俩的对话，只觉得牙根发酸。早知如此，还不如进去和小桃说话呢！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一只葱白似的手推开。只见小桃穿着一身束腰葱绿罗裙走了出来。沐浴后的肌肤白里透红，氤氲着水汽，被水生灼热的目光盯得睫毛轻颤，脸上的红晕，红到了耳根。
水生娘眼见儿子看儿媳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副魂都要被勾走的模样，气得想拍他两下，又碍于儿子如今是县令老爷，只得背过身去，红着脸狠狠拧了他胳膊一把：“看什么看！开饭！小桃早该饿了！”
婉宁立刻认真道：“我也饿了！”
饭桌上，小桃看着满桌菜肴笑道：“娘，今儿您安排的午饭好丰盛！”
水生娘眉开眼笑：“小桃你多吃点，路上辛苦了。水生，把那盘鱼挪到我这边来。” 水生忙把清蒸鱼端到母亲面前。水生娘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挑着鱼肚上最嫩、刺最少的肉，一点点剔干净，才小口小口地喂给婉宁，边喂边数落：“你呀，哪里是我孙女？分明是我祖宗！仔细点抿，有刺就吐出来。省事的鸡肉不吃，偏挑这费工夫的吃。”
春月在一旁笑着上前：“老夫人，我来喂小姐吧，您快趁热用饭，菜该凉了。”
水生娘头也不抬，专注着手里的鱼：“鱼肉刺多，我来。等她吃完这块，就让她自己吃，不用喂了。”
小桃看着祖孙俩，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娘，我来吧，您快吃。”
水生娘坚持道：“你吃你的，她吃完这块我就吃。”直到亲眼看着婉宁把鱼肉安全地咽下去，她才放心地拿起自己的筷子。
婉宁不再吃鱼，便自己认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吃完后，她把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碗举到祖母面前：“祖母您看，吃干净了的！”这才乖乖把碗放下。
饭后，丫鬟收拾了桌子，小桃才向水生说起进城时的刁难，以及县尉夫人闻风而至、言语试探的事。
水生脸色沉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正好借这个机会，把门口那两个衙役换了。你路上辛苦，下午好好歇歇。我衙门里还有事，下午不能陪你了。”
下午到了衙门，水生直接下令更换了大门口当值的两个衙役。县丞尹大人闻讯赶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做错了什么？怎劳您亲自过问这等小事？”
水生面无表情，语气冷淡：“行事懒散，不堪其用，换了便是。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不给尹县丞再开口的机会，径直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水生一回到卧房便关上门，一把将小桃抱起，眼中情意灼灼：“小桃，我们好好说说话……” 小别重逢，两个多月的思念化作了无尽的“话语”，水生“话”多得让小桃几乎招架不住。
小桃抵达丰云县的第二天，县丞夫人尹氏和县尉夫人董氏便一同登门拜访。小桃婆媳二人特意将去京城参加菊花宴时的体面衣衫首饰穿戴了出来。
小桃与婆母说笑道：“在京城时，听说有些权贵人家，每次赴宴都要裁制新衣呢。”
水生娘瞪大了眼，根本不信：“怎么可能？衣裳多贵啊！次次换新的，那得花多少钱？”
“娘，您瞧昨日那县尉夫人，脚上一双绣鞋就缀着好些珍珠。再想想菊花宴上，杨夫人随手添的彩头就能上千两银子。”
水生娘嘴角一撇，哼道：“要我说，她这就是存心招摇！生怕旁人不知她银钱多得无处使唤。”
小桃耐心解释道：“这钱也不是白花的。赴宴的都是官眷，大家高兴一场，日后往来走动就方便了。她们也能替自家夫君在席间打探些官场上的风声，这彩头花出去，自有其用处。”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水生娘想不太明白，但这“往来走动”她懂，立刻一副了然的神情对小桃道：“哦！就跟过年我给景宇压岁钱，你周叔回头又给婉宁包回来一样？咱也没吃亏！”水生娘心里还补了一句：说不定还赚了呢。
小桃忍俊不禁：“娘，这里面的门道可比压岁钱深多了。”
说话间，尹夫人和董夫人已到了县衙。两人在门外交换了个眼神，由春月引着进了后宅花厅。品茶寒暄几句后，尹夫人状似不经意地笑道：“今儿进门时，瞧见门口当值的衙役换了，听说是谢大人亲自下的令？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竟要劳动县令大人亲自处置一个小小的衙役。”
小桃端着茶盏，温婉一笑：“两位夫人若问我针线女红，我还能略知一二。衙门里的事，我家大人从不许我过问，常说妇道人家管好内宅便是本分，外头的事莫要乱打听。所以我是一点都不清楚。不像尹夫人您，还能为尹大人分忧衙门公务，当真是贤内助。”
果然如董夫人所说，这位县令夫人说话绵里藏针！尹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面上笑容不变：“谢夫人说笑了。不过是觉得县令大人公务繁忙，竟亲自管这等琐事，有些新鲜罢了。”
小桃轻轻叹了口气：“我家大人常说，当差无小事，他就是个操心的命。我这妇道人家，管不了外面老爷的大事。我昨日才到，对这县城还不熟悉。尹夫人不如给我们说说，这县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是我们妇道人家感兴趣的？” 这话明着是请教，暗里却把尹夫人当成了说书逗趣的。
尹夫人脸色顿时一青。
水生娘在一旁听着儿媳和这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面上温温和和，实则暗藏机锋，你来我往。她插不上话，也不敢乱说，只能捧着茶杯不停地喝。官眷们讲究小口啜饮，她喝不惯，客人来后光顾着喝茶解闷，已经跑了两趟茅房，此刻又有些内急，只得强忍着。
小桃见状，优雅地端起茶杯示意。董夫人看了尹夫人一眼，两人顺势起身告辞：“今日叨扰多时，我们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夫人。”
小桃含笑，亲自将二人送至二门。今日这番交锋，她不动声色地刺了对方几下，想必这两位夫人日后也不敢轻易上门了。
自从小桃来了丰云县，水生娘便将管家之权全权交给了儿媳。她乐得清闲，成日带着小孙女在县衙后院的空地上侍弄瓜果蔬菜。
没曾想，小桃到丰云县不过三个月，便诊出了喜脉。
水生娘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家中要添丁，惊的是这胎不知是男是女。她心里七上八下，便叫上春月，带着婉宁去城外的寺庙上香祈福。到了庙里，她不仅虔诚地上香磕头，还格外大方地添了二两银子的香火钱。怕小孙女回家学舌，让春月带着婉宁去庙外看小沙弥们练功玩耍。
见四下再无旁人，水生娘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庄严的佛像念念有词，声音里满是殷切的期盼：“求菩萨保佑，千万让我儿媳妇这一胎……是个大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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