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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启明星尚且黯淡,东方才露出一线鱼肚白,紫石街“金状元”门前便已人声鼎沸。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沉睡初醒的巨蟒,蜿蜒曲折,从店门口一直排到街尾,甚至拐进了旁边的巷弄。这景象,远比任何一次庙会或大集都要壮观数倍。队伍中的人们,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有本地熟客的将信将疑,有外地赶来者的风尘仆仆与满眼好奇,更有投机客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算计。他们从清河县、东平府,甚至更远的郓城县慕名而来,只为亲身参与这场闻所未闻的“长高”豪赌。
“前面的快点儿!我天不亮就来排队了!” “掌柜的!我先预定十天的份子!这是银子!” “让开让开!俺是从景阳冈那边过来的,让俺先买!”
店门“吱呀”一声刚被郓哥拉开一条缝,人群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动,喧哗声、催促声、孩童的哭闹声、银钱叮当作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李嫂和后来雇来的三个壮实帮工,在灶台前已然拼尽了全力。几人配合,和面、调馅、包剂、烙饼,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鼻尖不断滴落,在滚烫的鏊子边沿发出“滋啦”的轻响,瞬间蒸发。五口大鏊子同时火力全开,金黄的馅饼散发着诱人的焦香一锅锅出炉,却依旧像是投入饿狼群中的肉块,瞬间被抢购一空。
赵大嫂和另一位请来的勤快妇人,原本负责招待堂食客人,此刻却根本无暇他顾。她们的主要任务变成了快速将烙好的馅饼用油纸包好,递给排到跟前的顾客,同时还要抽空收拾一下被随意丢弃的包装纸。店内有限的十几张桌椅早已被当做临时堆放点,根本无人有心坐下细嚼慢咽。大多数人付了钱,拿到代表消费金额和抽签资格的、刻有编号的竹签(这是金海精心设计的凭证),便如获至宝般紧紧攥着,仿佛那里面藏着改变命运的密钥。
柜台后方,是另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潘金莲、郓哥,以及一位金海高薪聘请来的老账房先生,三人组成了临时的“金融中心”。潘金莲负责初步清点收取的铜钱和碎银,她那原本只拈过绣花针的纤纤玉指,如今飞快地拨弄着冰凉的铜钱,指尖都磨得有些发红。郓哥嗓门洪亮,负责唱收唱付,维持秩序,同时将顾客信息(主要是为了登记大额存储)报给账房先生。老账房则伏在案上,用一支小楷毛笔,在一本特制的厚厚账册上飞速记录着每一笔进项,并注明对应的抽签资格数量。
“张记布行张掌柜,存饼两百个,付银二两,得签二支!” “东平府李员外家仆,现买一百饼,付钱一千文,得签一支!” “这位客官,碎银一两,合钱一千文,得签一支!您收好嘞!”
铜钱如同金色的溪流,哗啦啦地倒入一个个专用的钱箱,很快就堆成了小山。碎银和小额银票则需要仔细验看成色、称重,更是耗费功夫。潘金莲起初面对这汹涌的金钱浪潮,简直手足无措,算盘珠子拨错了好几回,心跳快得如同擂鼓。但几天下来,在巨大的冲击和身后那日益壮观的“钱山”刺激下,她竟也渐渐适应,动作变得麻利起来,只是眼神中依旧时常会闪过一丝恍惚和不真实感。
由于需求量呈爆炸式增长,许多人一买就是几十上百个馅饼,根本不可能当场吃完。金海审时度势,迅速推出了“馅饼寄存”制度:顾客可以预付全部货款,将相应数量的馅饼“寄存”在店里,账上记名,日后可随时凭凭证前来领取食用,其消费金额同样计入抽签资格。这一举措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极大地激发了人们尤其是富裕阶层的投机热情。为了最大化提高中签几率,不少人几两甚至几十两地往里投入,囤积大量的抽签资格。
一时间,“金状元”的馅饼仿佛不再是食物,而是一种奇特的“期权”凭证,其价值在于背后那个渺茫却又诱人的“长高”机会。更恰当的可以说是获得赔银两千两的机会。
于是,“金状元”呈现出一派奇异的繁荣景象:后厨灶火日夜不息,伙计们挥汗如雨,拼命生产;前店人潮汹涌,金钱如潮水般涌入;但真正被当场消费掉的馅饼比例却很低,大量的交易停留在“账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面香、肉香,更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渴望一夜暴富的投机气息。
每天的营业额度成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即便是生意相对“清淡”的日子,流水也能轻松突破五百两白银,这几乎相当于过去生意红火时一两个月的总收入!而生意火爆时,七、八百两是常态。在消息传开、外地豪客涌入的高峰期,单日营业额甚至一度突破了千两大关!这恐怖的吸金能力,让所有知情者都感到窒息。
那作为赌约保证金、一直白天陈列在柜台最显眼处的两千两雪花银,用红绸衬托,银光闪闪,无声地宣示着赌局的真实性,时刻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球。而当日营业所得的巨额现金,则堆放在旁边几个更大的木箱里,往往不到晌午就能装满一箱,需要不断更换。
如此巨额的现金流动,安全问题成了重中之重。每日午时和申时(下午三点左右),“广源发”钱庄都会准时派来两名身材魁梧、目光锐利、腰间佩着短刀的专职保镖。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金海、潘金莲以及老账房一起,仔细清点当天的现银收入,登记造册,然后装入特制的坚固银箱,贴上封条,再由专职看护银子的两名保镖台上马车,神情戒备地护送回钱庄库房。到了晚间打烊,钱庄又会派遣最可靠的伙计,将当天存入的款项结算清楚,并把相应数额的、盖有钱庄朱红大印的银票,恭敬地送到金海手中。
潘金莲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有了生命般,汹涌而来,又化作轻飘飘却代表着更大财富的银票,常常会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她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抚摸那些冰凉的银票,回想起不久前的拮据日子,为几文钱与菜贩斤斤计较的情景,恍如隔世。
“官人……”她曾忍不住轻声问正在灯下查看账目的金海,声音里带着梦幻般的疑惑,“这银子……怎地就像黄河决了口子,拦都拦不住地往咱家涌呢?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像踩在云彩上似的。” 她望向金海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依赖,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这个男人,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就如同脱胎换骨,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如今更是点石成金,这巨大的变化让她感到陌生,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金海从账本上抬起头,烛光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他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娘子,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好利用的,也是人心。贪念一起,便是金山银海也能搬来。我们不过是恰巧,点燃了这把火罢了。不必惶恐,一切自有安排。” 他的沉稳和洞察,让潘金莲焦躁的心稍稍安定,却也更觉他深不见底。
“广源发”钱庄的李掌柜,这些日子往“金状元”跑得格外殷勤。以往,武大郎虽生意不错,但在他这等掌管一县金融命脉的人物眼中,终究只是个略有起色的小商贩。可今时不同往日,“金状元”几乎一跃成为钱庄最顶级的现金客户,每日庞大的资金流水,让他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前来维系关系。
这一日午后,趁着店内人流稍歇的间隙,李掌柜又踱着方步来了。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暗纹杭绸直裰,头戴方巾,手持一柄泥金折扇,显得颇为儒雅。未语先笑,隔着老远便拱手作揖,声音洪亮:“武大掌柜!几日不见,贵店这气象更是不得了!恭喜恭喜!真是财源广进,鸿运当头啊!”
金海刚指挥伙计补充完馅料,正坐在柜台旁喝茶歇息,见是李掌柜,起身客气地回礼:“李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托您的福,勉强维持罢了,都是街坊邻里捧场。”
“哎哟,武大掌柜过谦得太甚!”李掌柜快步上前,亲热地拍了拍金海的胳膊(尽管需要微微弯腰),“您这要是‘勉强维持’,那咱们阳谷县九成九的买卖都得关门喽!不瞒您说,如今敝号每日最大的现银流水,可都指着您这儿呢!” 他压低了声音,显得推心置腹,“武大掌柜,往后资金方面有任何需求,无论是存储、借贷,还是异地汇兑,尽管开口!李某一定给您最便捷、最优惠的章程!咱们精诚合作,精诚合作!”
金海心知这是生意场上的客套与拉拢,也微笑着应承:“李掌柜厚爱,武大感激不尽。日后少不了要麻烦贵号,还望多多关照。”
李掌柜目光一转,落到门口那晶莹剔透、里面已积攒了厚厚一层竹签的抽签箱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摇着扇子笑道:“武大掌柜这‘灵草馅饼’的妙想,真是神来之笔!不瞒您说,连李某我这把年纪,听了都心痒难耐,也想沾沾这仙气儿。这样,李某也凑个份子,支持一下武大掌柜的生意!我在贵店存上一百两银子的馅饼!按规矩,这可就是十次抽签的机会了!”
说罢,他朝身后跟着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青色钱袋,里面正是足色一百两纹银(按寄存优惠价计算)。
李掌柜这一手,可谓一箭双雕。既是通过实际行动向金海示好,巩固这尊“财神爷”的关系,也是一笔精明的投资。倘若侥幸抽中那虚无缥缈的“灵草馅饼”,无论真假,他都与武大郎有了更进一步的交情;倘若抽不中,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这钱庄掌柜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却做了个顺水人情,稳住了大客户,怎么算都不亏。
金海对李掌柜的心思洞若观火,也不点破,笑容可掬地让潘金莲为李掌柜办理手续,在特设的“大额寄存簿”上郑重记下“广源钱庄李掌柜,存饼一万,付银百两,得签百支”,并发放了一百支颜色略深、刻有特殊标记的竹签。
李掌柜亲手将百支竹签收好,感叹道:“武大掌柜,十日后那场赌局,可谓是万众瞩目,牵动四方啊。如今不光是咱们阳谷,听说州府衙门里都有人在议论这事儿了。”
金海目光投向店外熙攘的人群,意味深长地答道:“是啊,场面能如此热闹,还真得多谢西门大官人慷慨‘相助’呢。”
李掌柜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干笑两声,聪明地没有接这个话茬,又寒暄了几句生意经,便拱手告辞了。
送走李掌柜,金海环视着店内依旧忙碌的景象,听着门外不绝于耳的喧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银子确实如同奔腾的江河般汹涌而至,短短数日,他积累的财富已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足够寻常人家几辈子锦衣玉食。胸口贴肉藏着的玉牌,时常传来阵阵温热的悸动,那是对于近在咫尺的海量银两的渴望与呼应。
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片虚假的繁荣,完全是建立在那个看似荒诞的“灵草馅饼”谎言之上。西门庆正躲在暗处,冷笑等待着十日后给他致命一击。无数双眼睛,或期待、或嫉妒、或幸灾乐祸地盯着这场赌局的结果。这笔飞速积累的巨款,既是实现他目标的强大助力,也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巨大火药桶。
“成败在此一举,必须确保万无一失……”金海在心中再次默默告诫自己,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心头。他看了一眼柜台后正认真核对账目的潘金莲,侧脸上带着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又看了看灶台前那些挥汗如雨、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伙计们,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不仅要赢下这场与西门庆的豪赌,更要借此机会,真正地在这危机四伏的北宋末年,为这些人,也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银钱如潮,汹涌澎湃,晃花了无数人的眼。但在这炫目的财富光芒之下,利益的暗流愈发湍急,人性的考验也愈发严峻。十日之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一分一秒地逼近。整个阳谷县,都在这狂热、期待、猜忌与贪婪交织的诡异气氛中,等待着最终谜底的揭晓,等待着那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时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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