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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区的宿舍楼,一扇扇窗户“啪嗒”一下亮了。人们披着衣服冲到走廊上,伸长了脖子,惊恐地望向烧碱车间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
“天杀的!不会是爆炸了吧!”
“烧碱车间!是烧碱车间!”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最先冲进来的是保卫科的人。
科长赵铁柱一马当先,他是个退伍军人,手里攥着一根比别人粗一圈的橡胶棍,手电筒的光柱在湿漉漉的车间里疯狂乱晃,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副地狱般的景象。
水,到处都是水。水从高处的平台上还在“哗哗”地往下流,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像一片浑浊的湖。
湖中央躺着三个不省人事的男人,旁边扔着几根明晃晃的钢管。其中一个,脸上的刀疤在灯光下格外狰狞。
而那个本该是受害者的陈不凡,正站在十米高的检修平台上,手里还拎着一根半米长的铁棍。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陈总工!”
赵铁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要是厂里的技术宝贝疙瘩出了事,王厂长能活剥了他!
“你没事吧?!”
陈不凡用铁棍指了指下面。
“我没事。”
他的声音因为吼过,带着一丝沙哑,但在空旷的车间里却异常清晰。
“他们有事。”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有值夜班的工人,有闻讯赶来的车间主任。
当他们看清车间里的情况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情况?打群架?
陈不凡从盘旋的铁梯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很稳,一点都看不出慌乱。他走到赵铁柱面前,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赵科长,你来得正好。”
他指着地上那三个人。
“这些人不是我们厂的职工。”
赵铁柱当然认得,这几个是厂区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为首的那个叫黑子,手底下不干净。
“他们撬了检修门,从外面把大门反锁,想把我堵在里面。”
陈不凡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他们手里拿着钢管,嘴里喊着要砸了英国人的设备,要让我变成一个废人。”
轰!人群炸了。
砸设备?还要废了陈总工?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这已经不是打架斗殴了,这是蓄意的、恶性的破坏!是犯罪!
“放屁!”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响起。高建军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愤怒。
“陈不凡!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指着陈不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看这就是普通的偷盗!被你发现了,起了冲突!你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把人打成这样,还敢恶人先告状!”
他这一嗓子,把一些脑子不清醒的人给喊懵了。
对啊,万一是小偷呢?
高建军见状,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必须要把水搅浑!
他走到那几个昏迷的人旁边,用脚踢了踢。
“赵铁柱!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小偷都给我绑起来!送派出所!”
他试图夺过场面的控制权。
陈不凡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一丝冰冷。
“高副厂长。”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高建军的眼睛。
“你见过撬了门,反锁大门,只为了进来偷几个扳手的小偷吗?”
高建军的呼吸一滞。
“你见过不偷东西却拿着钢管,专门往我们厂最核心的技术专家身上招呼的小偷吗?”
陈不凡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见过放着那么多值钱的铜线、零件不拿,却扬言要砸了王厂长一号工程关键设备的小偷吗?!”
他一连三问,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高建军的心口!高建军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周围的工人们也反应过来了,他们看着高建军的眼神开始变得怀疑。
是啊,陈总工说的对啊!哪有这样的小偷?这分明就是来寻仇,来搞破坏的!
“我……”
高建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更有分量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给我住口!”
王厂长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厂办的干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最高级别的警报,把他直接从床上炸了起来。
他一进车间,只扫了一眼就把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厂长!”
高建军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去。
“您来了!您看这事闹的,陈不凡同志太冲动了,把人打成这样……”
“闭嘴!”
王厂长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陈不凡面前。他的目光在陈不凡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丝……欣赏。
“没受伤吧?”
王厂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不凡摇了摇头。
“我没事,厂长,但我们的项目差点就出大事了。”
王厂长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高建军惨白的脸上。
“赵铁柱!”
“到!”
保卫科长一个立正。
“把这三个人给我弄醒!”
王厂长指着地上那三个“尸体”。
“是!”
赵铁柱一挥手,两个保卫科的干事立刻拎来两桶冰冷的工业用水,“哗”的一声从头到脚浇了下去。
“阿嚏!”
黑子打了个哆嗦,悠悠转醒。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几十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吓得他一个激灵。
“说!”
王厂长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谁派你们来的?”
黑子眼珠子乱转,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高建军正在拼命地给他使眼色,他咬了咬牙。
“没……没人派我们来!我们就是……就是想来偷点东西……”
“偷东西?”
王厂长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赵铁柱,你告诉他,咱们厂对于蓄意破坏生产,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是怎么处理的。”
赵铁柱上前一步,掰着手指头,声音洪亮。
“根据战时条例,这种行为等同于敌特破坏!轻则十年起步,重则……”
他做了个“咔嚓”抹脖子的手势。
“直接拉出去枪毙!”
黑子那两个小弟一听这话,吓得裤子都尿了。
枪毙?!为了那几百块钱,把命搭上?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说!我说!”
他指着黑子,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是他!是黑哥带我们来的,他说有人花钱,让我们来教训一个人,打断他的手!让他以后再也干不了活!”
“不是我!”
黑子急了,一脚踹了过去。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
那个小弟连滚带爬地躲开。
“你还说,只要把事办成了,那人就给我们双倍的钱!那人……那人就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高建军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了。
那个小弟的目光越过人群,直勾勾地指向了脸色煞白的高建军。
“就是他!高副厂长!”
全场死寂,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高建军的身上。高建军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你……你放屁!你这是诬陷!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但那声音里的颤抖谁都听得出来。
王厂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片铁青。他看着自己多年的副手,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震怒。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着高建军。
“赵铁柱,把他也给我看起来,等天亮了一起送到市里去!”
……
陈不凡走出烧碱车间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冷风一吹,他才感觉到浑身的疲惫和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厂里的公共澡堂。滚烫的热水从头顶浇下,冲走了身上的污垢和寒气,也冲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味。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高建军完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他披着一身水汽,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的灯还亮着。
张兰和周彩彩两个人就那么坐在桌边,谁也没有睡。听到开门声,两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不凡!”
张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你吓死妈了!你吓死妈了知不知道!”
“妈,我没事。”
陈不凡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有些嘶哑。
周彩彩也走了过来,她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地看着他。她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陈不凡湿漉漉的头发,又碰了碰他冰凉的手。
“冷不冷?”
她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不凡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那不是同情不是感激,而是真真正正的心疼。他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不冷。回家了,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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