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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三更,万籁俱寂,然而阳城戏班却灯火晦明,隐隐传来一阵吊嗓开腔的戏声。
戏台下空空荡荡,戏班的后台中却站满了人。
武生、青衣、花旦、老生、三花脸……
明明已是深夜,台下空无一人,他们却都勾了脸谱,穿了戏服,吊嗓练腔似是准备登台,只是眼中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班主,按照破台的规矩,现在时辰该到了,咱们还不开戏吗?”
等了许久,一个武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戏班里他胆子最大,但午夜的戏班似乎格外的阴森冰冷,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
为首的班主只说了一个字,却很坚决。
他是个中年男子,也是此刻唯一没有穿戏服的人,大概四五十岁,一袭灰色长衫,面容坚毅,气质沉稳。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班主,您请的那位高人,怕是不来了吧。”
“不然明日再破台?”
一副女鬼扮相的青衣幽幽开口,眼神中满是幽怨和恐惧。
这么多人,最后偏偏是她抽中了要演鬼。
“戏班多停一日,损失的不仅是钱,还是名声。”
班主摇头拒绝道:“咱们已经封了一个多月的台,再这样下去,戏班离解散也就不远了。”
听到这话,众人低头不语。
比起怕鬼,他们同样怕穷,戏班一天不开张,他们的腰包就一天天干瘪下去,眼看就要坐吃山空。
沉默许久,一道声音弱弱响起。
“班主,金姐生前咱们都对她不错,应该不会——”
“住口!”
听到那个名字,面容沉稳的班主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瞪了青衣一眼,同时捏紧了藏在掌心中的黄符。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面色各异,连忙看了看四周,难掩紧张。
就在这时,武生猛地一惊,喊道:“鬼!有鬼!”
众人连忙看去,不禁寒毛耸立。
只见戏台下,昏暗的灯光中,一道身影正在缓缓走来。
惊悚的是,明明如此安静的环境,一根针掉下去似乎都能听个响,可众人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落地无声,宛如鬼魅。
就在他们以为是闹了鬼准备逃命时,昏暗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抱歉,路上遇到山匪,耽误了些时间。”
是男子的声音。
他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烛火映照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面容清俊,长发用一根青绳随意束着,虽未加冠,却不显凌乱。
男子青带玄袍,长身玉立,手中提着一口长约三尺的大箱子。
众人首先望向的是男人脚下,当看到他有影子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按照民间传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对方肯定是人。
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班主所请的那位高人。
然而班主却紧皱眉头,疑惑道:“你是?”
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放下箱子,抱拳道:“在下周生,字丹山,家师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唱阴戏了,收到吴班主的信后就派我来帮忙。”
吴班主闻言连忙行礼,声音十分恭敬和热络。
“原来是玉老爷子的高徒,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丹山,好名字!”
“来得不晚,快请进后台,小山,还不快帮贵客拿箱子!”
身体最为健壮的武生连忙上前,笑着去拿周生脚下的那口大箱子。
然而单手一提,却没有抬起来,他用双手发力才勉强抬起。
周生并未拒绝,他径直走向后台,直奔戏班供奉的祖师爷神像而去,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戏行规矩,凡是唱戏的人,到后台必须先拜祖师。
“周……老弟,您也是唱戏的?”
武生小山吃力地将那口大箱子抬了进来,放到地上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微微喘气,望着周生的眼神十分怪异。
这个人,刚刚就是提着如此沉重的箱子,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当然,阴戏也是戏,这便是我的戏箱。”
周生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口戏箱。
一般来说,唱戏的人都有戏箱,而且不止一个,往往是四个,分别是衣箱、盔箱、杂箱和把箱。
衣箱主要用来存放戏服、衣饰等;盔箱则是存放盔头、假发等头戴饰物及各类髯口;杂箱放化妆的彩匣子、旦角的头饰;把箱则是各类兵器和舞台上人物所用的道具。
然而周生的这口戏箱却截然不同。
一口大箱子被木板隔成四份,分别放着许多道具,大都是生、净所用。
戏服的布料很讲究,是最上等的云锦绸缎,假发乌黑光亮,比真发还要柔顺光滑。
不过最吸引小山的,是里面放着的兵器。
刀、剑、金鞭和蛇矛。
特别是那蛇矛,分三截放着,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金属光泽。
这竟然是真家伙,而非他们平时唱戏所用的道具!
周生将三截蛇矛拿在手中,掌心一转,随着两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根丈八蛇矛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约一丈八寸,乌沉沉如墨龙翻身,冷森森似玄蛇吐信,矛尖上开着两道极深的血槽,有着一种凝固的暗红色。
小山似是闻到了鲜血的腥味,他死死盯着蛇矛,突然想起了周生刚来时说的那句话。
“抱歉,路上遇到山匪,耽误了些时间。”
周生并未说那些山匪的下场,但似乎答案已经不言而喻,那蛇矛上的血色,就和这些兵器一样,都是真的。
“丹山,今晚要唱桓侯?”
吴班主看着蛇矛,不禁出声问道,然而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因为周生已经开始坐下画脸谱。
只见他捻起朱砂笔,对镜勾描,先以浓墨铺定乾坤底,再以明砂裁出眉心月。
月牙一出,便知是包公。
“今晚唱包公。”
周生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嗓音清亮,似乎缺少那份唱花脸包公的雄浑厚重。
小山眉头一皱,想提醒什么,却被班主使眼色阻止了。
包公戏,眉心月牙不能画正,要稍微斜一些,这是规矩,以防被冤死的厉鬼当成了真包公前来伸冤。
可这周生所画的月牙却正大光明,没有一丝偏斜。
突然,小山的心里跳出了阴戏两个字。
难道这所谓的阴戏,本就是给鬼唱的?
所以他才故意将月牙画正,就是要……引鬼申冤?
想到此,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跳不由加快,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晚这场破台的戏,怕是不好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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