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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手又很温热,即便是握着也能感到有一股力量顺着手腕流淌向胸口。
“大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小闫。”储吟有些不知所措,把手缩了回去。
“哈哈哈,我可能记错了,我的记性不太好。”老人坐回了轮椅道,“不过你叫什么并不重要,名字不过就是一个符号罢了。”
储吟环视了一下屋子,搪瓷杯、收音机、木质衣帽架,看起来有点像年代剧里的拍摄场地。
在房间的最里面,有一个角落吸引了储吟的目光。墙上贴了七八张黑白老照片,下方桌子上一个白色的教员全身像。边上有一个玻璃盒子,里面排列着一排军功章。
储吟走到这个充满神奇魅力的角落,指了指军功章,脸上露出崇敬的神采,道:“大爷,这些都是你的吗?”
“也不全是我的,有些是战友的。”老人说到战友两个字,眼神有些离不开墙上的照片了,“有些战友没有家属,这些军功章就由我来替他们保管了。”
储吟从小就有想当兵,可惜因为近视,未果。长大后,他对老兵始终保持着天然的好感。
“大爷,您这年纪也不大呀,参加的是哪场战争啊?”储吟暂时无法匹配出对方的年纪和记忆中的知名战争。
“自卫反击战!”大爷既自豪又惆怅,那段经历在他的生命里镌刻了太多,太多。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这场战争了。”储吟有一些军事和历史基础,像个孩子一样蹲到老人的轮椅边,一双眼睛开始冒起星星来,“大爷,我后面反正也没其他事了,您给我说说故事呗。”
“哈哈哈。”老人望着储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愿意听,我自然愿意讲。”
“还记得那年,我28岁,担任连长职务。”老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讲,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靠,真会挑时候。”储吟无奈接通了电话。
“小子,快,紧急派单!”电话里的老闫异常急迫,“在你北面的写字楼,立即去送餐!”
“写字楼哪里?我手头根本没有餐食,怎么送?你这不是搞我吗?”储吟无名火起。
“没工夫给你解释了。”老闫正色道,“写字楼天台,立即送餐,对方名叫康越,餐食就用那碗炒河粉,务必让对方吃了!现在,马上!”
“有任务了吗?”老人非常淡定,指了指门口的小袋子道,“赶紧去吧,故事什么时候听都行。门口的东西别忘记拿了。”
储吟对老人鞠了个躬,提起小袋子冲出了老破小。
“可恶,可恶,这也太随便了吧。”储吟一路狂奔,这里距离目标写字楼只有两三百米,徒步奔跑是最快的方式。
“前面还说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转眼就变成了随便可以送出去的餐食,是不是有点太薄情了?”储吟拎起手里的袋子看了看,里面的一次性打包盒里填满了河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说实话,就这个东西说是珍贵礼物,储吟是不屑的,给不给也没有太大所谓,可既然给了,又要送出去,再不值钱的东西,心里也会不爽,这就是人性。
“也不知有没有毒,不吃反而好!”储吟安慰好自己,继续飞奔,眼前的写字楼越来越近,写字楼前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有点水泄不通的意思。
“搞什么?挤在这里影响交通了,别妨碍我送餐啊!”储吟为了绕开人群,从边上停放电瓶车的区域一跃而过,他这一跳,直接从一长溜,大约足足有五辆并排的车上掠过。
他这样的举动其实非常不智,这能够打破世界记录的一跳非常高调,被人记录下来,又是麻烦一桩,好在那一大波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全部仰着头望向天空。
“有什么好看的?真是闲得蛋疼!”储吟不理会人群,一头扎入写字楼大堂,看见一部电梯正好开门,左右躲闪行人,一个蛇形走位直插电梯死角。
“站住!”一个保安张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储吟前面,道,“是不是送餐的?”
储吟看了一眼手里的国潮外卖袋子,心里暗自叫苦:糟了,这个袋子出卖了我。
保安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门道:“送餐一律不允许坐客梯,里面右拐,坐货梯。”
“不是,大哥,行行好,我这个单子时间紧迫,来不及了!”储吟脸皮薄,一般不会交涉,除非真的紧急。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放你进去了,受罚的是我,不是你!你行行好,给大哥一个生路行不?”保安也不是故意为难,他职责所在,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
“好吧,好吧。”储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快速钻进小门,拐了个弯到了货梯前。
一看吓一跳,货梯前三十多个服饰各异的送餐员团成一堆,都在等电梯。空气里餐食的油味、汗水的酸味、墙壁的霉味混在一起,闻了犯恶心。
“我去,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储吟扭头一看,边上小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子“楼梯走走更健康”。
“行吧,就健康一次!”储吟夺门而入,用超越常人的步速开始攀爬。
储吟平日缺少锻炼,超过三层的楼梯从来不走,这次他一口气就上了二十多层,中间不带休息。直到看见了30F的标识,才察觉呼吸有些微微急促。
“这楼多少层啊?我都没注意看。”储吟给自己打了一下气,加快脚步,“算了,不管了,反正是天台,爬到顶就对了。”
又爬了一会儿,原本阴暗的楼梯尽头透出了光。
“到了,到了!38层!不敢想象,我这也太健康了!”储吟从38F的标识牌下方穿过,推开了一扇通往天台的门。
阳光突然变得强烈,有些晃眼,储吟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人还不少啊?”储吟前方有三五个人身穿西服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他们看见储吟上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上天台来做什么?”其中一个西装男率先发问。
“我,我来送外卖来的。”储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送什么外卖,简直胡闹!”西装男摆摆手,驱赶起来,“赶紧下去,这里很危险,别来凑热闹!”
“凑热闹?”储吟环顾了一下天台的环境,自己还真是凑热闹。
只见天台的一个角落上挤了六七个人,在他们的前方,有一个人特别显眼,比其他人看起来高出一大截。他站在那里,不停挥舞着手,喊道:“别过来,和你们没有关系,都走,都走!”
“你不要激动,我们走,我们走。”有一个领头的示意其他人都后退几步,自己一边退一边还在劝说,“我们已经退后了,这里风大,你千万不要乱动,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可以好好聊,不要那么极端!”
“哈哈哈,聊,有什么好聊的,我反正就这样了,烂人一个,谁也帮不了我!”那个高出一截的男子显然不是因为身高出众,他矮胖的身躯立在女儿墙上,摇摇晃晃,感觉随时就要跌落下去。
储吟此时方才领悟,为什么刚才楼下聚集一堆人在围观,原来是有人要跳楼。
“这么不巧?”储吟摇了摇手里的袋子,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这外卖难不成就是给他的?”
“滴滴滴”古董手机响了,储吟一接,里面传来老闫的声音:“小子,那个寻死腻活的就是康越,你过去让他吃下那碗河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失败了!”老闫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死定了!”
“啊?不是,人家都跳楼了,还有心情吃外卖,这会不会有点太难了?”储吟连日常沟通都费劲,要他劝说一个寻死之人吃饭,真可谓难于上青天了。
“小子,你凡事只看表面,从来不往根上想。”老闫今天的语句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简略,“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死,那么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死就行了。当众跳楼就意味着他内心还在犹豫,他这样的举动本质是在求救,向这个社会最后一次寻求帮助。如果没有出现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他就有可能真的选择离开。”
储吟望着头发凌乱,歇斯底里的康越,他表情上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让他感同身受,男人的崩溃往往都一样,那就是“绝望”。
“那是第一,然后呢,你想办法让他吃河粉,哪怕吃一口也行。我说你小子怎么没有回音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储吟出神期间,老闫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他真没有仔细听。
“我知道了,让他吃下河粉!”储吟没有向康越走去,而是从一边闪去,在别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时,一个漂亮的翻越,徒手爬上了一米七八十的女儿墙。
储吟沿着墙体缓缓前进,高处的风又热又烈,全身的衣服都变得迎风招展起来。低头一望,百米外的汽车也比麻将大不了多少,双腿上的肌肉变得软趴趴起来。
“加油!马储吟,你不是怂包!加油!”储吟沿着墙继续走,一点一点靠近了康越。
“不好了,经理,那边又有一个人好像要跳楼了!”一个保安发现了储吟,拉着边上的物业经理,一脸不可思议,活久见的表情。
“我的亲娘啊,你们要找死,能不能换个地方,这不是坑我吗?”物业经理一米八的大高个几乎要哭出来了。
“嗨,兄弟,好巧啊?你也跳楼吗?”储吟越走越近,离开康越已经只有七八米了,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康越感觉自己已经很疯狂了,又来一个更疯狂的,站在原地一时无语。
“哎,工作没了,房租付不起,积攒的积蓄全部套股市里了,没有生路了,出来送外卖,干了两天,忙死忙活,一分钱没有赚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干净!”储吟在离开对方还有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怕进一步举动会导致对方激动。
储吟说话的表情不似撒谎,那些都是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康越能够感受到储吟的真诚,也放下了戒备心,道“兄弟,我比你惨多了,我觉得吧,就你那点困境,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了。”
初步取得信任,却还没有戳到痛点。储吟故意晃了一下身子,感觉差点就掉下去的样子,周围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爱的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我们之间说的最多的台词就是,你好,再见。”储吟想起了小沐,沉浸到无尽的苦涩之中,“唯一可以纪念她的东西就是一把雨伞,我一次都没有用过。”
康越低下头,沉默了。储吟的话他都认真在听,他沦陷了。
“兄弟,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前交个朋友呗,黄泉路上有个伴。”储吟判断时机成熟,又进了一步。
“我叫康越,你呢?”康越问道。
“我叫英楚,幸会幸会!”储吟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友好地伸出了手。康越没有拒绝,两人紧握对方,抖了三抖。
储吟瞟了对方一眼道,“康兄弟,你到底遇到什么事啊?也给我分享分享呗。”
“哈哈哈,我呀,娶了个老婆,挺漂亮的。”康越苦笑起来,道,“结婚前那温柔体贴,知书达礼。结婚后就不对了,露出了真面目,天天给我找茬。”
“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呗。”储吟道。
“是呀,就是离婚,离出问题来了。”康越迎风而立,凸凸的脑门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倔强发丝愈发飘逸,“房子是婚后买的,我出的全资。这是婚后共同财产,两人各分一半。这房子挺好的,当时房价正好低点,我舍不得卖,就按房价折算现金给她了。”
“然后呢?”储吟站到了对方边上,两人基本已经是并肩而立了。
“我的钱早就买房用光了,给她的钱是借的。本来想着房价低点,回弹一波就卖了换钱,结果这个底越来越低,现在已经跌破一半了。我的房子卖了也不够还钱的,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那个婆娘花了不到一年时间,赚光了我的钱,她现在已经和一只奶狗好上了,明天就要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太棒了!”
“哈哈哈!”康越大笑起来,“哈哈哈”储吟也大笑起来。
“大哥,你其实心里还爱着她对吗?”储吟有被共情到,心里一酸。
“我不知道,大概吧。”康越抬头望向天空,“她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愿意嫁给我?或许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只是我一直不愿意醒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储吟把塑料袋揭开,取出一盒炒河粉来,道,“这是小弟用身上最后的钱买的河粉,吃完了好上路。我们哥俩有缘,一人吃一半,一起赴黄泉!”
储吟把盒子递了过去,康越望着这碗吃的,犹豫了起来。
此时边上的物业经理接了一个电话,赶紧安排手下去接人,“110”警方已经赶到现场了,他的最后希望,来了。
在警方抵达的同时,一辆大功率摩托车停在了大楼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凹口里,一个穿着皮衣的女子戴着头盔,拨出了一通蓝牙电话。
“老闫,我到了。现在什么情况?”女子的脸藏在头盔后面看不见,一头秀发,一半是乌黑透着亮,一半被染成了奶奶灰。
“新人已经在处理了,我感觉他应该没有问题。”老闫道。
“是吗?最好没有问题,我可不喜欢给别人擦屁股。”女子抬头已经看见了顶上的两个人影,摇摇头道,“我看这小子不太靠谱啊,好像和对方快要结义金兰了。”
“我相信他,你也应该相信他。”老闫感觉说的话有点不妥,补了一句,“我相信你们所有人。”
“但愿如此。”女子从摩托上下来,一个飞身,跳到了建筑底部的某个结构部件上蹲着,这个位置没有任何摄像头可以监控到。
说回天台,康越望着河粉沉默了半天,储吟心里可别说有多忐忑二楼,恨不得一把撬开对方的嘴,给他强塞几口。
“哈哈哈,你这个兄弟靠谱,我就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吃完河粉,我们下面见。”康越用手捞了一团塞入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道,“嗯,不可貌相,这个河粉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河粉都好吃!”
储吟压在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地了,他长舒一口气:“单子完成了!”
“兄弟你说什么?”康越指了指盒子里的粉道,“我已经吃了,你怎么不吃?”
储吟此时真恨自己嘴欠,差点露馅,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也抓起一条来放入口中。
这河粉已经凉了,韧性犹在,牙齿切断粉皮的瞬间,内里的汁水裹挟着猪肉的醇厚、青葱的翠香、头道黄豆精华浓缩在一点上,成为一颗酱油钻石,它的甘芬密集轰炸着舌尖的味蕾,“美味”两字直冲天灵盖。
“好吃,真的好吃!”储吟真切地笑着,望着康越笑。而此时的康越却在哭,他不住用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怎么了?”储吟见对方情绪突然不稳定起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想起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同伴了,我们一起玩的好开心啊,无忧无虑的。那年,我们夏天,我们每人都捉了一只蝉,看谁的蝉能养最久。好久没有联系他们了,我好想他们啊。”康越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我好傻,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却要放弃。我要是这样,肯定会被被他们笑话的。不行,我要好好活下去,活的更好,把失去的全部都赚回来。”
“这样就对了嘛。”储吟见康越那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好奇,这小小河粉到底有何魔力。
突然他空间变得扭曲起来,光秃秃的天台仿佛长出了一片青青绿草。猛然回头,一个慈祥的老人披着毛毡,端庄地站在他面前,那久违的笑容,仅一面就揪住了储吟的心。
“姥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储吟望着眼前的老人,热泪盈眶,“过世”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孩子,你过得还好吗?姥姥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姥姥张开了双手,迎接储吟。
“姥姥!我好想你啊,你不要走了,有好多地方我要带你去看,好多好吃的带你去吃。”储吟迎了上去,扑入姥姥的怀抱,一如当年。
“不好,危险!”周围的人一齐惊呼,把储吟拉回了现实,眼前的姥姥头发被风吹散,只剩下了几根贴在头上,那张和蔼的脸也缩成一团,变成了惊恐。
“康越?”储吟此刻才意识到,被他错认成为姥姥的康越正往后倒去,在他的背后是百米深壑。
“不,不对,我?”储吟原本要救的人被他亲手推下了天台,他这一刻感觉时间停滞,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康越。
“哥,不好意思,是我大意了。不过没有关系,你不会死,因为我马储吟,不允许!”储吟纵身一跳,一把揪住了康越的衣领子,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把他往墙内一甩。
女儿墙边,两个人成为了相互作用力,一个向内,一个朝外,各自倒去。天台的人都惊呼起来,几个胆子小的用手蒙上了眼睛。
储吟看见康越往墙内倒去,心里平静了下去。天上的烈日把刺目的日光送入他的眼睑,很亮,很刺眼,在天边一只飞鸟掠过,给孤寂的天空留下了生命的痕迹。
“天好蓝啊,这个世界好美啊,对不起,姥姥,我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储吟闭上了眼睛,任凭身体不断下降,“哎,电脑里的硬盘还没有格式化,这下身败名裂了。”
站在楼宇下方构筑体上的女人脸上划过一丝挣扎,“可恶,我就知道这小子不靠谱,区区一张丁级订单竟然搞成这样。”
她身体一弓,人似个弹簧一样飞了出去,一双高跟皮靴牢牢粘在了厚实的玻璃幕墙上。
“这下麻烦了,你真是给姐姐安排了一份见面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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