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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过干净整洁的客栈,也借宿过淳朴的农家。
在路边摊吃过热气腾腾的馄饨面,也曾在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楼里,品尝过让阿齐不知如何下筷的蟹粉汤包。
师父会给他讲沿途的风土人情,讲那些石碑上刻着的典故,甚至会教他几句简单的当地方言。
阿齐听得认真,虽然很多时候依旧沉默,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渐渐回来了。
他们在一个以做扇子闻名的小镇停留了几天。
唐舟找了一位老手艺人,定制了一把小小的、结实的竹扇。
在等待的时间里,师父就带着他每天去老匠人那里坐一会儿,看匠人如何劈竹、打磨、糊面、作画。
扇子做好的那天,唐舟把它放进阿齐手里:“上面是师父我辛辛苦苦画的,不许嫌丑。”
阿齐摩挲着光滑的竹骨和细腻的扇面,指尖能感觉到墨迹的微微凸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墨色绘成的猫咪圆滚滚的,尾巴翘成一个狡黠的弧度,正伸着软乎乎的爪子去够什么。
旁边那个戴面具的小人更是稀奇,三头身的比例,面具上画着夸张的笑脸。
最奇妙的是小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圆头圆脑,眼睛占了大半张脸,正懵懂地歪着头的小孩。
“这………”阿齐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滚动却说不下去。
师父咳嗽一声:“都说不许嫌丑了。”
阿齐小心翼翼抚过画面,只觉得那些墨迹都在指尖下温暖地跳动起来。
他低声说:“……不丑,一点也不丑,谢谢师父。”
师父就笑:“你喜欢就好。”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繁忙的码头。
咸湿的海风、轮船的汽笛声、码头上扛大包的工人号子声……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师父撑着油纸伞,带着他在码头边漫步。
最后,他们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西点铺子。
玻璃橱窗里摆放着几样看起来就十分“洋气”的点心。
师父点了一块“奶油蛋糕”。
当那精致的白瓷碟子放在阿齐面前时,他有些不知所措。
“用勺子。”
师父递过来勺子:“挖着吃,尝尝看,跟师父做的那个丑八怪有什么不一样。”
阿齐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
“怎么样?太甜了?”
阿齐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没有师父做的好吃。”
“真的,我尝尝。”
挖了一大勺放到了自己嘴里,好家伙,这是做的真好吃。
“小孩儿不许骗人。”
“没骗人啊,师父做的就是好吃。”
唐舟愣了一下,随即,低沉愉悦的笑声从面具后传了出来,引得邻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他伸手,用力胡噜了一把阿齐的头发:“臭小子,学会拍马屁了?”
阿齐没有躲闪,只是微微红了耳朵,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是真的。
师父那个丑丑的、勉强堆起来的蛋糕,或许口感拙劣,但里面包裹的东西,是任何西点都无法比拟的。
夕阳西下时,雨停了。
天边升起了一道彩虹。
师父带着他走到码头的尽头,看着巨大的轮船在霞光中缓缓驶离,海面被染成金红色,波光粼粼。
“好看吗?”师父问。
阿齐努力望着那片璀璨的光晕,重重点头:“嗯,好看!”
虽然看不清晰,但他能感受到那份辽阔。
唐舟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
他能用食物的香气、市井的喧嚣、旅途的见闻、和那些笨拙却真实的关怀
一点点填满孩子过去的灰暗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想留给瞎崽的,是这些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和回忆的温暖碎片。
这些碎片,或许不足以照亮整个漫长而黑暗的人生。
但至少
在他未来某个觉得撑不下去的瞬间,能够想起自己,也曾被这样珍重地对待过。
这就够了。
海风温柔地吹拂着两人的衣角,远处的钟声悠悠响起。
阿齐悄悄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师父的衣角。
被师父一把反握住
他用自己的大手,轻轻包裹住了那只小手。
“走吧,”
师父说,“带你去吃碗热乎乎的鱼丸面,这码头的鱼丸,可是一绝。”
“好。”
这一出去玩,就是整整三个月。
走过了水路旱路,看过了城镇繁华,也经历了风餐露宿。
阿齐的皮肤晒得更深了些,身板也抽条了一点。
他言谈举止间,甚至依稀透出几分早已融入骨血的、属于旧时贵族的闲适与矜持。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离别的倒计时,从未停止。
这天清晨,在借宿的农家醒来,听着窗外陌生的鸡鸣犬吠,阿齐忽然开口:“师父,我们回去吧。”
唐舟正在收拾行囊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不再多转几个地方?前面听说有个古镇,皮影戏很出名。”
阿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很浅却真实的笑容:“不了。我想回去了。家里的菜……不知道怎么样了?该浇水了。”
唐舟看着他的笑容,心里酸软一片,点头。
“好,回家。”
回到那个山坳里的小院时,已是几天后的傍晚。
当那座熟悉的山头、那个小小的院落再次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时,阿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挠了一下。
原来,这是……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无人居住的气息。
院子里,他们离开前还生机勃勃的菜畦果然一片狼藉。
野草疯长得几乎淹没了菜苗,一些耐旱的南瓜、辣椒还顽强地活着。
但叶片蔫蔫地打着卷,更多的是早已干枯发黄、彻底没了生息的茎叶,看着有些凄凉。
屋角檐下结上了蜘蛛网,石板缝里也钻出了顽强的野草。
“看来得好好收拾一番了。”
师父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懊恼。
“嗯。”阿齐应了一声,去墙角拿起了扫帚。
师徒两人默契地开始里外打扫。
阿齐扫地、擦桌子,唐舟则负责清理院中的杂草,修补被风雨吹歪的篱笆。
大家安静的忙碌着。
打扫完毕,唐舟从行囊里拿出了一路上买的各种小玩意儿
一个在古镇买的、声音清脆的风铃,挂在了屋檐下。
一块印着蓝染花色的土布,对折了铺在屋里那张简陋的小桌上。
甚至还有一个别致的小陶罐。
阿齐在里面插了几支刚从路边采来的、不知名的野花,嫩黄和浅紫的花朵,给这间刚打扫完、还带着水汽的屋子添了一抹鲜活色彩。
傍晚时分,炊烟再次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唐舟用家里还剩的米和腊肉,加上路上买的鲜蔬,做了一顿饭。
红烧肉油亮亮、颤巍巍,青椒肉丝辛辣开胃,米饭蒸得喷香,还有一个简单的蛋花汤,飘着几粒葱花。
两人对坐在铺着蓝染花布的小桌旁,阿齐扒了一口饭,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咀嚼了几下,很认真地说:“嗯,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师父做的真好吃。”
“那就多吃点。”
唐舟给他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阿齐低着头,用力扒饭,吃着吃着,动作却慢了下来。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进了饭碗里,接着是第二滴……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肩膀微微抽动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
唐舟放下筷子,声音不由得放轻了。
阿齐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鼻音浓重地嘟囔:“……辣着了。”
唐舟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强装镇定的侧脸,没再追问,只是拿起汤勺,又给他碗里添了一勺蛋花汤。
“这青椒是自家地里最后那几棵结的,憋了三个月,劲儿是有点冲。喝口汤压压。”
阿齐低着头,听话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汤,氤氲的热气掩盖了他脸上的狼狈。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饭。
屋子里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和屋檐下风铃偶尔被风吹动的叮咚声。
半晌,阿齐忽然又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故作随意的试探:“师父……你以后……还会给别人做红烧肉和青椒肉丝吗?”
唐舟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失笑,故意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想什么呢?你以为这手艺是谁都能尝到的?美得你。”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敏感又别扭的小徒弟。
“教你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又是犁地又是闯祸,还得防着你往我茶杯里丢蚯蚓。再来一个?我还想多活几年。”
阿齐听着他熟悉的、带着笑骂的数落,心里那点酸楚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最后那点泪意憋回去,小声反驳:“……那次是蚯蚓自己掉进去的。”
“哦?那在我书里夹癞蛤蟆干也是它自己爬进去的?”唐舟挑眉。
阿齐:“……吃饭的时候不要提那个。”
唐舟又给他加了一筷子的菜,说道:“不辣了吧,瞎崽。”
“不辣了。”
“那就和为师聊聊天,好嘛?”
“我……”
“瞎崽,将你心里话说出来,为师想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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