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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根植于血脉,传承了百年的帝王本能,在察觉到秩序将被颠覆时的剧烈反弹。
他俯瞰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不再有半分慈爱,只有审视与警告。
“姝姝,你以为朕怕的只是女子识字?”周瑾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朕怕的是,笔杆子后面的人心!林家、王家、孙家,京中世家盘根错节,他们若将自家的女儿都送去你的学堂,日后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再以你这‘公主门生’的名头四处联姻,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届时外戚干政,党同伐异,朕的儿子们,你的兄长们还如何安坐?朕怕的是,女子知晓了诗书大义,便不再满足于后宅方寸,若天下女子皆效仿,家庭不宁,夫妻反目,我大周以‘孝’治国的根基,又将置于何地?朕更怕的,是史书上那殷红的四个字——妇人干政!”
孟皇后脸色煞白,刚要上前,却被周瑾瑜一个眼神制止。
那眼神中的冷酷,让她心头一颤,竟是连她都感到了一丝陌生。
面对这几乎能将人碾碎的气场,乔兮月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迎着那灭顶的威压,不退反进。
“父皇,您说错了。”
她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儿臣想做的,不是翻天,而是让这天,更高,更稳。”
她伸出自己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在帝王阴沉的目光下,却显得格外有力。
“父皇,儿臣亦是女儿身,可我这双手,献上的水泥,能为您筑起钢铁长城;献上的粮种,能为您填满天下粮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这些功绩,便要被抹去吗?”
周瑾瑜被她这一下反问噎住,冷哼一声:“一码归一码!那是天赐祥瑞,与你女子身份何干?”
“那您觉得,若儿臣目不识丁,是个连图纸都看不懂的乡野村妇,还能将这祥瑞化为利器,献于您的案前吗?”乔兮月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指向一直沉默的孟皇后,“我母后,曾是京城第一才女,一曲《凤求凰》名动天下。可如今,她这双手,除了为您研墨、为您掌管后宫琐事,还能再弹出当年的风华吗?!”
“你!”周瑾愈脸色大变,这一击,精准地打在了他心中对妻子最深的愧疚之上。
孟皇后浑身一颤,泪水瞬间涌出,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揭开了最深的伤疤。
乔兮月却不给他喘息之机,步步紧逼:“父皇,您怕的不是女子读书,您怕的是她们读了书,就不再是温顺的绵羊!可您想过没有,一群温顺的绵羊,于我大周的国库、边防,有何助益?而一群有了手艺、能自食其力的女子,她们纺出的布匹可以充作军需,她们赚来的银钱可以为国库纳税!多一个能为国出力的子民,难道不好吗?!”
这一番话,如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周瑾瑜。
他一时竟被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直沉默的孟皇后,忽然有了动作。
她一步步走到殿中,却不是走向皇帝,而是走到了那架早已蒙尘的焦尾琴前。
她抬起保养得宜的手,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带起一片细微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那曾弹出《凤求凰》引得少年帝王倾心的手,如今,只会批阅后宫用度的账本了。
“陛下,您还记得臣妾未入宫时,是何模样吗?”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臣妾也曾以为,这世间的笔墨山水,诗词歌赋,便是女子一生的星辰大海。可入了宫,成了皇后,臣妾才明白……”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雍容端庄的凤目里,第一次蓄满了不甘的泪水,“再美的诗,填不饱边关将士的肚子;再妙的画,挡不住天灾人祸的洪流!臣妾这一身才学,最终的用处,不过是帮您在这四方宫墙内,管好一群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陛下,这国母之位,看似尊贵,实则……是天下最大、最华丽的一个囚笼!”
她紧紧握住身后女儿的手,仿佛在汲取力量。
她抬起头,含泪看着自己的夫君,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姝姝所言,句句诛心,却也句句在理!女子不输男儿,只是这世道,给了我们太多枷锁!”
“臣妾不想我们的女儿,不想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活成臣妾这般模样!”
她几乎是在泣血恳求:“求陛下,成全她吧!”
“你……”
周瑾瑜看着含泪力挺女儿的妻子,看着那个眼神坚毅,寸步不让的女儿,只觉得头疼欲裂。
一边,是根深蒂固的祖宗礼法。
另一边,是他亏欠了十二年的爱女,是他一生挚爱的妻子。
他烦躁地一拂龙袖,背过身去,留给妻女一个冷硬的背影。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周瑾瑜怒极反笑,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乔兮月,那眼神不再是父亲看女儿,而是帝王审视一个胆大包天的挑战者。“你不是说女子能为国分力吗?你不是要办女学吗?朕——准了!”
他此言一出,孟皇后和乔兮月都是一愣。
但周瑾瑜接下来的话,却如腊月寒冰:“但朕给你一年之期!一年之内,你的女学若安分守己,为工坊育人,朕便允你继续。若胆敢教出任何一个非议朝政、蛊惑人心的女子,或是在京城引发一丝一毫的动荡……朕,会亲手烧了你的学堂,断了你所有的生意,将你锁在这深宫之中,让你真正做一辈子的‘笼中雀’!你,敢不敢赌?!”
“好!父皇!儿臣跟你赌了!”乔兮月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但如若一年之内,儿臣的女学只为生计,不妄议朝政,甚至能为国库增添税收,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将女学开遍大周!”
“准!一言为定!”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周瑾瑜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荒谬而又惊人的念头:若她为男儿身,这太子之位……或许真该易主了。
晚膳过后,乔兮月起身告辞。
“父皇,母后,儿臣先告退了。”
她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她行了礼,转身离去。直到走出凤仪殿,被晚间的寒风一吹,乔兮月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一片冰凉。她扶着廊柱,双腿竟有些发软。
刚才在殿内,她看似言辞犀利,步步紧逼,实则每说一句话,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毕竟是帝王,是手握她生死的人。
赢了吗?
不,只是从一个死局,跳进了一个更大的赌局。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望着沉沉的夜幕,眼中没有得色,只有一片被点燃的,熊熊的战意。
一年之期……好,我接了!
深夜,养心殿。
周瑾瑜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他披衣起身,独自走到窗前,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殿内。
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
脑海里,一边是女儿那双灼灼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和她那句“一年为期”的豪赌。
另一边,却是列祖列宗的画像,是史书上“妇人干政,国之将亡”的殷红血字。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一生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这大周朝的天,真的会因为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剧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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