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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走入唐宋诗词的河流 > 第二十章 孟浩然:为阿襄姑娘敢跟爹娘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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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四年的襄阳城,春末的风还带着点嫩凉。码头边的柳丝垂到水面,搅得满河碎金,酒肆里的胡姬刚唱完一曲《凉州词》,就有人拍着桌子喊:“再来段《梅花三弄》!要弹得脆的!”

    孟浩然拿着刚写好的诗稿,挤在人群里看热闹。那年他十八,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家里是襄阳的小地主,爹娘盼着他好好读书考功名,他偏爱往市井里钻——总觉得这酒肆茶楼里的烟火气,比书房里的墨香更对味。

    正瞧着热闹,楼上忽然静了半截。有人戳了戳孟浩然的胳膊:“快看,韩家那姑娘来了!”

    他抬头往上瞅,就见个穿青碧襦裙的姑娘抱着琵琶走出来,发间只别了支银钗,没施粉黛,眼睛亮得像汉水的月光。姑娘走到栏杆边坐下,指尖往弦上一搭,先是几声轻挑,像雨滴落在荷叶上,接着调子一转,《梅花三弄》的旋律就飘了下来——不是胡姬那种热热闹闹的弹法,是清凌凌的,弹到“落梅”那节时,连窗外的柳丝都像停了晃。

    “这就是韩襄客?”孟浩然靠过去问旁边的人。

    “可不是嘛!她爹以前是教坊的乐师,去年没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来这儿弹琵琶的。”那人压低声音,“听说不光弹得好,还能写诗呢!”

    孟浩然心里一动。他自小跟着先生学诗,身边的姑娘不是只会绣花就是只懂算账,能跟他聊诗的,还真没见过。等韩襄客弹完,他攥着诗稿就往楼上跑,走到姑娘跟前才想起没打草稿,脸一下子红了:“韩姑娘,我……我叫孟浩然,刚写了首诗,想请你看看。”

    韩襄客刚把琵琶抱在怀里,听见这话愣了愣,随即笑了——嘴角弯起来,像汉水湾的月牙。她接过诗稿,碰到孟浩然的手,两人都往后缩了缩。就着楼里的烛火,她一行行读,读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时,眼睛亮了:“孟公子这两句写得妙!把夏夜的静气都写活了。”

    那天他们聊到打烊。韩襄客说她爹以前教她认谱,还教她背诗,最喜欢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孟浩然说他常去鹿门山玩,山上的梅花冬天开得能映红半边天。临走时,孟浩然没好意思要地址,说道:“明天我还来听你弹琵琶。”

    韩襄客点点头,从袖袋里摸出块桂花糕递给他:“刚买的,公子路上垫垫。”

    孟浩然揣着那块还热乎的桂花糕,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觉得月亮都比平时圆。从那以后,他天天往酒肆跑,有时带本新得的诗集,有时带串刚摘的枇杷,韩襄客也总给他留个靠窗的座,弹完琵琶就过来跟他聊诗。

    有回酒肆老板打趣:“孟公子,你这是来听琵琶,还是来会姑娘啊?”

    孟浩然脸一红,却没躲,反而转头看韩襄客——姑娘低头绞着衣角,耳尖红得像樱桃。

    过了俩月,孟浩然觉得该挑明了。那天他特意写了首诗,抄在洒金的笺纸上,趁韩襄客送他下楼时递过去。诗里写“只为阳台梦里狂,降来教作神仙客”,字里行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欢。

    韩襄客拿着笺纸,站在灯笼底下看,看了半天,从发间拔下支银钗,在笺纸背面写了句“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写完把笺纸递回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孟公子,我……我愿意。”

    孟浩然攥着那张笺纸,手都在抖,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他想抱姑娘,又怕唐突,最后只说了句:“我这就回家跟爹娘说,我要娶你!”

    他却没料到,爹娘的反应会那么大。

    起初听说他要提亲,孟老爹还挺高兴,拍着桌子说:“我儿长大了,该成家了!哪家姑娘?要是襄阳城里的,爹去托媒人!”

    孟浩然刚说“是酒肆里弹琵琶的韩襄客”,孟老爹的脸“唰”地就沉了:“弹琵琶的?歌女?”

    “她不是歌女!”孟浩然急了,“她爹是教坊乐师,她是为了生计才去弹琵琶的,她还会写诗呢!”

    “会写诗也不行!”孟老爹把茶碗往桌上一摔,茶水溅了一地,“孟家虽说不是什么大望族,可也是正经人家!你娶个抛头露面的歌女回来,街坊邻居怎么看?你以后还想不想考功名?”

    孟老娘也在旁边哭:“儿啊,听娘的话,咱找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别跟那姑娘来往了,啊?”

    孟浩然梗着脖子:“我不!襄客是好姑娘,我非她不娶!”

    那天闹得不欢而散。孟浩然被关在房里,心里记挂着韩襄客,趁爹娘不注意,翻后墙跑了。他跑到韩家——一间小小的院子,院里种着棵丁香树,韩襄客正坐在树下缝衣服,看见他跑进来,手里的针线都掉了:“公子,你怎么了?”

    孟浩然把爹娘反对的事说了,末了攥着她的手:“襄客,我不跟你分开。我爹娘不同意,我就搬出来跟你过!”

    韩襄客眼圈红了,却摇了摇头:“公子,你别跟爹娘闹僵,他们也是为你好……”

    “我不管!”孟浩然打断她,“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没过多久,孟浩然偷偷托了个相熟的老秀才,去韩家提亲。韩家就襄客一个女儿,她娘见孟浩然实诚,又听说他有才情,就答应了。

    成亲那天没大办,就请了几个韩家的亲戚,在院里的丁香树下摆了两桌酒。韩襄客穿着红棉袄,头上盖着红盖头,孟浩然掀开盖头时,看见她眼里含着泪,却笑得特别甜。

    “以后我就叫你阿襄吧。”孟浩然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

    “嗯。”韩襄客点头,把一碗酒递给他,“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婚后的日子过得紧巴,孟浩然没敢跟家里要一分钱,靠给人写碑文、抄书挣钱。韩襄客也不去酒肆弹琵琶了,在家缝缝补补,还学着种菜、做饭。

    每天早上,孟浩然醒来,都能看见阿襄在灶台边忙活,锅里熬着小米粥,飘着淡淡的枣香;晚上他抄书到半夜,阿襄就坐在旁边做针线,时不时给她添杯热茶。

    有回孟浩然得了笔稿费,买了块花布,想给阿襄做件新襦裙。阿襄却把布收起来了:“留着给你做件新长衫吧,你去见先生总得穿体面点。我这衣服还能穿。”

    孟浩然心里发酸,把布抢过来:“我不穿新的,你必须穿。”

    阿襄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做了件襦裙,浅粉色的,穿在身上,像春天的桃花。孟浩然看着她,忍不住写了首诗:“荆钗作艳妆,莲裳称腰身。何以悦君子?幽谷吐清芬。”

    没过多久,阿襄怀孕了。那天她摸着肚子,跟孟浩然说“有胎动了”,孟浩然赶紧把耳朵贴上去,听见轻轻的“咕咚”一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要当爹了,他们有家了。

    “要不,咱们再回趟家?”孟浩然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爹娘要是知道有孙子了,说不定就接纳你了。”

    阿襄点点头:“听你的。”

    第二天,孟浩然带着阿襄,买了些点心和酒,回了孟家。孟老娘看见阿襄的肚子,眼圈红了,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孟老爹还是没好脸色,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直到吃饭时,才冷冷地说:“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跟这个女人离了,我再给你找个正经媳妇。”

    “爹!”孟浩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阿襄怀了我的孩子,是你的孙子!我不可能跟她离!”

    “你……你这个逆子!”孟老爹气得发抖,拿起拐杖就往孟浩然身上打。

    阿襄赶紧护在孟浩然前面,拐杖打在她背上,她也没躲。孟浩然把阿襄拉到身后,对着孟老爹鞠了个躬:“爹,是儿子不孝,我不能负阿襄。以后我们不回来惹您生气了。”

    说完,他拉着阿襄就走。走出孟家大门,阿襄才敢哭,靠在孟浩然怀里:“都怪我,让你跟爹娘闹僵了……”

    “不怪你。”孟浩然摸着她的背,声音也发颤,“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咱们去鹿门山住,那里安静,没人说闲话。”

    鹿门山离襄阳城不远,山上有间旧茅屋,是以前孟浩然读书的地方。他把茅屋修了修,糊了新窗户纸,又在院里种了些蔬菜和玉米。

    阿襄怀孕后期行动不便,孟浩然就每天上山砍柴、采药,回来给她炖鸡汤;晚上坐在床边,给她读自己写的诗,或者跟她聊孩子出生后叫什么名字。

    “叫仪甫吧。”孟浩然说,“希望他以后能做个正直的人。”

    “好,就叫仪甫。”阿襄摸着肚子,笑得温柔。

    开元六年的冬天,孟仪甫出生了。是个胖小子,哭声特别响。孟浩然抱着孩子,看着阿襄虚弱的笑脸,觉得这辈子的苦都值了。

    他没钱请奶娘,就学着给孩子换尿布、喂奶,夜里孩子哭了,他就起来抱着哄,让阿襄好好休息。

    仪甫慢慢长大,会走路了,就跟着孟浩然在山里转。孟浩然去采药,他就跟在后面捡小石子;孟浩然坐在石头上写诗,他就趴在旁边画画,画得歪歪扭扭,却总说“画的是爹和娘”。阿襄看着父子俩,总是笑着说:“仪甫跟你小时候一样啊,都爱往山里跑。”

    有回仪甫问:“爹,我们为什么不去爷爷家呀?我想看看爷爷家的大院子。”

    孟浩然愣了愣,摸了摸儿子的头:“等你再长大点,爹就带你去。”

    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亲生爹娘,一想到阿襄受的委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阿襄知道他的心思,就劝他:“要不,你给爹娘写封信吧,说说仪甫的事,他们要是想孩子了,就让他们来山上看看。”

    孟浩然听了阿襄的话,写了封信,托人送到孟家。没过几天,孟老娘就来了,抱着仪甫哭了半天,说孟老爹其实也想孙子,就是拉不下脸。

    从那以后,孟老娘常来山上,有时带些布料,有时带些点心,孟老爹虽然没来,却让老娘带话,说让孟浩然好好教仪甫读书,以后考个功名。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仪甫十岁那年,能背不少诗了,孟浩然带着他去参加襄阳城里的诗会,有人夸仪甫聪明,孟浩然就笑着看阿襄,眼里满是骄傲——要是没有阿襄,就没有现在的他,没有这个家。

    有回晚上,仪甫睡了,孟浩然和阿襄坐在院里的丁香树下(是从韩家移栽来的,每年都开花),看着天上的月亮。阿襄靠在孟浩然肩上:“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定情,就是在丁香树下。”

    “当然记得。”孟浩然握着她的手,“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没考功名,没当大官,也值了。”

    阿襄笑了:“我也是。能跟你在一起,有仪甫,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后来孟浩然名气越来越大,有人劝他去长安求官,说以他的才华,肯定能当上个好官。他犹豫过,一想到阿襄和仪甫,就放弃了——他怕去了长安,就不能常陪在他们身边,怕山里的家没人照顾。

    “我就在襄阳陪着你们,写写诗,种种地,挺好。”孟浩然跟阿襄说。

    阿襄点点头:“你在哪,我和仪甫就在哪。”

    仪甫长大后,也像孟浩然一样,喜欢读书,却不想考功名,说想留在襄阳,陪着爹娘。孟浩然没反对,只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都支持你。”

    晚年的孟浩然,身体不太好,常咳嗽,阿襄就每天给他煮梨汤,仪甫也常上山采些润肺的草药。有回孟浩然躺在床上,看着阿襄给自己掖被角,又看着仪甫在旁边磨墨,突然觉得,这辈子最对的事,就是当年没听爹娘的话,执意娶了阿襄。

    “阿襄,”孟浩然拉着她的手,“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娶你。”

    阿襄眼圈红了,握紧他的手:“嗯,下辈子我还嫁你。”

    窗外的丁香树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雪。

    孟浩然看着那些花瓣,想起十八岁那年在酒肆里初见阿襄的模样,想起她递给自己的那块桂花糕,想起她在丁香树下写的那句诗——原来这辈子的深情,早就藏在那些细碎的日子里,藏在两人相握的手心里,藏在仪甫的笑声里,从来都没变过。

    世人都知道孟浩然的山水诗写得好,知道他“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知道他“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辈子最好的“诗”,不是写在纸上的,是韩襄客,是孟仪甫,是他们在鹿门山那间茅屋里,一起过的那些平凡又温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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