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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的玻璃,压得人喘不过气。
墙上那台老旧的“英雄牌”石英钟,发出的“嘀嗒、嘀嗒”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源。那根红色的秒针,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李谨诚仅有的十分钟时间上,一秒一秒地划下痕迹。
李大山双臂抱胸,如同一尊铁塔般坐在椅子上,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怀疑,以及一丝被儿子强行拉入“谈判”的不悦。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儿子说什么,他都不会松口。一个黄口小儿,能懂什么?
母亲张桂英则坐在床沿,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目光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来回游移,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既怕丈夫的暴脾气真的动手,又怕儿子真的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彻底断了后路。
李谨诚没有立刻开口。
他先是走过去,将书桌上那卷被父亲摔下的、承载着家庭希望的三百元钱,轻轻拿起,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展开,抚平上面的褶皱。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充满了仪式感。
十元一张的“大团结”,上面印着工农兵的形象,象征着这个国家的基石。五十元一张的,则是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头像。这些钱,带着父母手掌的温度,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
李大山看着儿子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知道儿子在故弄什么玄虚。
“爸,妈,”李谨诚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与他十八岁的年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们先不说我的计划。我们先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去鹏城。”
李大山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消耗:“这还用问?为了让你有出息!为了让你挣钱!”
“对。”李谨诚点点头,坦然地承认,“为了挣钱。你们觉得,我去鹏城,一个月能挣三百多块,比你在厂里当小组长还多,对吗?”
“那是你刘军叔亲口说的!他表哥在厂里当主管,还能有假?”李大山没好气地说道。
“刘军叔不会骗我们,他表哥也不会。”李谨诚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是,爸,你想过没有,这三百多块,是怎么来的吗?”
不等李大山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是靠每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一个月不休一天,天天在流水线上拧同一个螺丝换来的!厂里效益好,有班加,你就能拿到三百多。要是订单少了,没班加,你一个月就只有一百多的底薪!这叫收入不稳定!”
李谨“诚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如同重锤,轻轻敲在父母的心上。
李大山叼着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反驳。他自己就在工厂,当然知道加班和效益挂钩的道理。
李谨诚继续说道:“第二,去那里能学到真本事吗?爸,你是一级钳工,靠的是手上十几年的功夫,全厂都敬你一声‘李师傅’。我呢?我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拧三年、五年的螺丝,除了把那个动作练得飞快,我能学到什么?我能成为‘李师傅’吗?不能!我只会成为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螺丝钉!这叫学不到真本事!”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李大山作为一名老技术工人的骄傲。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中的不屑,悄然褪去了一丝。
“第三,”李谨诚的目光转向母亲,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风险高。我们只听刘军叔说他表哥混得好,可你听过同院的王阿姨家的小儿子吗?前年去的南方,钱被偷光了,在外面得了病没钱治,差点死在外面!我们离家上千公里,万一遇到点什么事,谁能帮我?谁能照顾我?这叫风险太高!”
“呸呸呸!”张桂英一听这话,脸色瞬间白了,连忙朝着地上啐了几口,“大清早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眼中的担忧却更浓了。儿子说的,正是她这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心里嘀咕的事情。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谨诚的声音再次沉了下来,他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我走了,谁来照顾你们?爸,你的腰一到阴雨天就疼。妈,你的咳嗽,一到秋冬就犯。我在外面,一个月挣三百块,可要是你们病了,我能立刻飞回来吗?我不能!为了那点钱,让我连孝顺你们的机会都没有,这笔账,不划算!”
说到最后一句,李谨诚的眼眶微微泛红。这不是演戏,而是他压抑了三十年的真心话。前世,他就是因为远在千里之外,错过了母亲最佳的治疗时机,成了他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悔恨。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大山叼在嘴里的那根“飞马”烟,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愣愣地看着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发现,儿子分析的这四点,条条在理,句句扎心,竟让他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张桂英的眼圈也红了,她没想到,在自己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儿子,心里竟然想了这么多。
墙上的石英钟,“嘀嗒、嘀嗒”,秒针已经走过了半圈。
五分钟过去了。
李谨诚知道,火候到了。他已经成功地将父母从“南下是唯一出路”的思维定式中,拉了出来。现在,该抛出他真正的计划了。
“爸,妈,所以我说,我不去鹏城。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就在咱们江城,就在咱们家门口,挣得比去鹏城多,还不用受那些罪。”
李大山终于回过神来,他捡起地上的烟,重新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表情。
“说吧。”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暴躁,多了一丝沙哑的凝重,“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通天的本事没有,但我们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李谨诚神秘一笑,缓缓吐出了一个对这个时代来说,无比新奇的词汇。
“我们有,‘信息差’。”
“信息……啥?”李大山和张桂英异口同声地问道,满脸都是茫然。他们这辈子,听过“阶级差”、“城乡差”,就是没听过这个“信息差”。
“信息差,就是我知道的,别人不知道。利用这个‘知道’和‘不知道’之间的差距,就能挣钱。”李谨诚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
他看着父母依旧困惑的表情,笑了笑,不再解释理论,而是直接举例。
“爸,我问你,咱们家门口西门菜市场的黄瓜,多少钱一斤?”
李大山虽然是大男人,但家里买菜的事他也知道个大概,想了想说:“一毛五吧,有时候一毛六。”
“没错。”李谨诚点点头,“那您知道,城东五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菜农直销的黄瓜,多少钱一斤吗?”
“那谁知道,我又不去那买。”李大山嘟囔道。
“我知道。”李谨诚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昨天去看过了。最新鲜的顶花带刺的黄瓜,八分钱一斤!”
“什么?八分?”张桂英惊呼出声,她比丈夫对菜价更敏感,“差这么多?”
“对,就差这么多。”李谨诚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从城东批发市场,到咱们家门口的西门菜市场,骑三轮车,一个来回,不到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的路程,就造成了将近一倍的价格差距。这个差距,就是我说的‘信息差’!”
李大D山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虽然文化不高,但脑子不笨,他瞬间明白了儿子想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去东门贩菜,到西门来卖?”他试探着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个行当,俗称“倒爷”,在当时,是个毁誉参半的词。
“说对了!”李谨诚打了个响指,他没有停顿,而是立刻开始为父母算一笔让他们毕生难忘的账。
“爸,妈,你们听我算。”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一张废旧的报纸上画了起来。
“一斤黄瓜,批发价八分,零售价一毛五,中间的差价是七分钱。就算我们卖得比别人便宜,只卖一毛三,差价也有五分钱!”
“一辆三轮车,不算多,一次拉五百斤菜。一趟下来,我们的毛利润是多少?五百斤,乘以五分钱,等于多少?”
李大山和张桂英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瞪大了眼睛,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
李谨诚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直接公布了答案。
“二十五块!”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李大山夫妇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二十五块!
一天!
李大山在厂里,累死累活,一天才挣四块钱!
张桂英在家里给人缝缝补补,一天能挣一块钱都算好的了!
一天,挣二十五块?
这……这怎么可能?!
“这……这不可能……”张桂英喃喃自语,她觉得儿子肯定算错了。
“怎么不可能?”李谨诚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一天只卖一趟,只卖一种菜!如果我一天跑两趟呢?如果我同时卖黄瓜、番茄、大白菜呢?”
他没有继续往下算,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父母的心脏可能就受不了了。
他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刚刚走完第九圈。
“爸,妈,”他收起报纸上的草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现在,我再问你们一遍。一个月三百块的流水线工人,和一天就能挣二十五块、一个月能挣七百五十块的‘小老板’,你们希望我当哪一个?”
七百五十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李大山和张桂英的心头,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大山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狂喜、怀疑、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他被儿子描绘的蓝图彻底震撼了,但他骨子里几十年的传统观念,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停下来,盯着李谨诚,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说的这些……不就是投机倒把吗?是走歪门邪道!我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不能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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