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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里房屋拥挤,她家两间屋子都不大。
她那间进门便是一个泥炉儿。
屋子约莫五步宽,六步长。
炉子旁边一张细腿大方桌,桌上放着个黑陶茶壶,已经斑驳掉色了。
右手边一张通铺木床,靠墙一个梨木柜儿,还有三个樟木箱,都上了桐油,仔细雕了缠枝芙蓉和狮子戏球纹样,本是爹前些年给大姐儿打的嫁妆,可都不便宜。
结果大姐儿嫌样式老旧,央着爹又打了新的。
娘说这些留给她和三姐儿作嫁妆。
柜子本是一对儿,她穿来前,爹娘典掉了另一个。要是她没穿过来,估摸着这些都留不住。
不大的屋子,摆上灶房里的盆盆罐罐,一下子便拥挤了。
她还想要一辆车,摆摊的话,得好生布置一番。
还得有几张桌儿,卖饮子的吴娘子家那张折叠的就很好使。
凳儿也得有。
爹说他都能做。
这样可省下几贯钱的工钱,爹做的也更结实耐用。
东京城的木料都是汴河上大船从南边运来的,价不便宜。
三伯家的令哥儿在界身巷替人拉车,木头也拉过。
那边好几家木材铺儿,爹托他留意谁家有便宜的木料。
汴河清明便要开,届时新木料运来,旧的便会便宜。
令哥儿满口答应,说打听好了带爹去铺子里瞧,保管是最便宜的。
黄樱要的浪子车,参考后世做法,她要爹两边加上车沿儿,以防东西掉下去,爹听了,说,“行。”
家里有一沓竹纸画儿,都是爹做过的器物。
爹虽只是个市井小木匠,全凭自个儿摸索出一套章程,也没甚了不起的技艺,别说跟翰林书艺局的待诏比,连那些木作行的匠人们也比不了的。
但二姐儿就是觉得爹很厉害。
爹的竹纸上已多了窑炉的样式,黄樱一张张拿来瞧,结构真清晰!
上头随手用炭描了浪子车的样式儿,轮子、车辕、架子,尺寸、木料,已是明了。
可惜竹纸价贱,是用来糊窗的,连油纸也比不了,好些都坏了。
从四角压褶的痕迹瞧得出来,爹很小心保存呢。
“爹,咱买写字的纸给你画,日后都订成册子,说不定将来也能收个徒弟继承衣钵呢。”
黄父憨笑,连忙摆手:“哪能误人子弟。”
“咚——”“咚——”“咚——”
寺院钟鼓声传来,悠远悠长。
夕阳斜挂,山边橘红。
到国子监下学时间了。
黄樱忙跟爹挑了担子去卖肉夹饼。
王员外那帮食客半路就买了些,到了水柜街,那些小郎君竟三三两两在等了,吵吵嚷嚷的,说,“远远听见唱卖,总不见来,等了半日了。”
黄樱忙笑道,“家中有事耽搁了些,抱歉。”
大家一拥而上,每人三五个买,一下子就见底了。
没买到的小郎君有些生气,“怎只做这些!”
黄樱笑,“小郎君明儿午时早些来,定准时来卖的。”
终于将人哄走了。
黄樱抹了把汗,抬头,没成想眼前还有个气呼呼的小郎君,锦帽貂裘,圆圆的脸,一看便是权贵家的小衙内。
她忙笑道,“卖完了,小郎君明儿再来罢!”
王琰气得不行,蛮横道,“怎到本衙内便卖完了,不成,我今儿非要吃到那猪肉夹饼不可。”
他身后两个书童,与他一般,上来就要摔东西。
黄樱忙上前,“如小郎君所见,这锅子中确实卖完了。若郎君定要吃,只能等奴再做了,这卤肉需得两个时辰方能炖好,到时天也黑了,小郎君家中亦要担心呢。何不就等到明儿来买呢?小郎君想吃几个,奴都留着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她笑起来格外讨喜,声音也好听。
可王琰今儿在周琦那里吃的憋,定要发出去的。
宁丫头紧紧抓着爹爹的衣摆。
黄父忙上前挡在二姐儿前面。
王琰瞧见这一幕,更气了。
他踹了一脚泥炉,炉子没踹倒,险些将自己栽倒,气个倒仰。
“让小爷等,明儿若是不好吃,再不许到这儿卖!”
他都吃不到,那些人也别想吃到。
原来下午,周琦那厮说水柜街上买的猪肉夹饼如何好吃云云,引来众多人附和,竟有许多人吃了。
王琰午膳吃的是李四分茶的插肉、拨刀、软羊,滋味儿不错。
又遇上货郎博卖,与他掷了几个钱,皆正面朝上,赢了两个小玩意儿,心情很是不错。
谁承想周琦又抢风头。
一时插不上话,当真气煞他。
他冷哼一声,“不过市井贱食,有甚么意思。小爷才不稀罕。”
众人静了一瞬,随即竟又夸那小娘子的馒头和鸡子糕。
一群没见识的!
他连尚食局做的酪面也吃过!
甚麽好东西。
因着恼火,练字便慢了些,写完几张大字,人都走了。
好容易出来,他倒要尝尝那猪肉夹饼,若是不好吃,他要砸了那摊子!
谁承想竟卖完了!
他气呼呼地被下人扶到了一辆马车上。
黄樱哭笑不得,赶紧把摆摊位提上日程。
不过,她还是头一回这样近地看到马车。
北宋马是战略物资,价格很贵,几十贯乃至上百贯钱都有。
寻常人家出行都是驴车、牛车。马车是很少见的。
这小郎君家里定是高官。
她摸摸宁丫头的头,对爹笑道,“没事儿,小郎君这样想吃,说明咱们家猪肉夹饼味儿好呢。”
宁姐儿再性子活泼,也是个小孩儿,从小出生在下层百姓中,对权贵的畏惧是骨子里的。
黄樱将担子挑了,“咱们回家吃肉。”
宁姐儿注意转移了,“二姐儿又做什麼好吃的?”
立马忘了方才的惊吓。
“还未想好。三姐儿想吃甚?”
“咱们家好多肉呢!都能吃的吗?”
黄樱笑,“能呢。”
“羊肉也能?”
“不给自家人吃,还能给谁吃?”
小丫头立马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往家走,“我还没吃过羊肉呢!”
这次照例是六十个饼,卖了1200文钱。
黄樱感觉到斜挎布包里沉甸甸的重量,心里很踏实。
谢家的赏钱虽多,却不如自个儿赚的踏实。
说起羊肉,要问黄樱头一道想做什么,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羊肉泡馍。
所谓家乡的味道,便是天天吃着并不觉着多好吃,一旦长久没吃,便要想念了。
这才几日,她已经想念小区楼下的小炒泡馍了。正好家里有烙馍。
路过一家卖灶具的铺子,黄樱心里惦记着烙饼,一眼瞧见了铁铛,——平底煎锅。
不愧是大都市东京城,这铁铛光是大小便分了三种,另还依着铁的用量,每种大小亦分不同价格,可满足各种需求。
她想要的,底要厚些,烙饼、煎炒都不易糊锅。
掌柜指着最贵的,“足用了五斤铁,底上便用了三斤,最宜煎炒。”
要整整一贯钱。
又瞧了瞧,铺里都是些锅、釜、盆、碗之类。
她问掌柜,“若我想要一种铁方盘,与这铁铛一般大,不需这般厚,可能做?”
掌柜捋着胡须,“这可不简单。小娘子是做着玩儿?”
黄樱笑,“我想做一种吃食要用呢。”
她的窑炉好了还得有烤盘才行。
“据某所知,东京城的铁器作没有这样的铁范。小娘子要做,便要从范做起,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呐。”
铁范便是铁模具,北宋铁器作用铁范较多,比陶的经久耐用。
掌柜的给她算了一笔账,“光是这开模用的铁,便得一百斤,匠人得做半月,光这个,也得数十贯钱,且小娘子只自个儿用,这铁范便浪费了。”
黄樱听明白了,“那若是找窑口烧瓷的呢?”
“小娘子说笑了,便问小娘子自个儿,在这茶楼酒肆,可瞧见方形的器具?难道是定窑、耀州窑的匠人想不出么?”
他摇头,“盖因方形工艺太难,成品太少了。”
掌柜瞧她钻牛角尖,劝道,“凭你要铁的还是瓷的,东京都没有方的,都得从模子做起,且得窑口清闲时候才有空呢,小娘子若做的少,他们是不划算的。”
“还请掌柜问问,若有合适的,我便做,尤其瓷的,不需多细致手艺,只要方方正正无裂隙便好。”
开门做生意,没有将钱往外推的道理,孙掌柜笑笑,“小娘子如此说,我少不得揽下了。”
黄樱笑,“有劳有劳。”
她拿着那大铁铛瞧了半日,扭头看向爹。
爹说:“买罢,你娘那里我去说。”
黄樱笑弯了眼睛。
三人走出铺子,黄樱背上多了一口大铁铛,跟家里大铁锅一样大,爹担子里还多了三十只瓷碗,并三十双木筷。
百姓们用的粗瓷便宜,一个五文钱,筷子一文钱一双。
宁丫头拍着小胸脯,噘嘴,学娘的语气,“乖乖!锅子也恁贵!”
想着要摆摊了,还得要把大青伞才行,又去伞铺买伞。
最便宜的桐油纸伞,竹柄的,三十文。
商贩遮雨雪那种大青布伞,一个要一百五十文。
黄樱咋舌,真贵。
那些高档的青罗伞,用湘妃竹、紫竹、檀木柄……装饰朱漆、彩绘、刺绣的,几贯到数十贯的都有。
黄樱又扛着青布伞出来。
宁丫头跃跃欲试,想要抗,黄樱放到她肩上,“若扛不动便喊爹。”
“嗯!”
小丫头甚是喜欢,小小的人,扛着比她人两倍长的伞,走得踉踉跄跄。路过的人都要往她身上瞧一眼。
黄樱想起来,原主记忆中,家中连把油纸伞也没有的。下雨时小丫头最喜欢看旁人打伞,很是羡慕。
黄樱心里软软的。
她停下来,爹和宁姐儿都看她。
“还有样东西忘买了。”
她牵着宁姐儿,又走回伞铺子。
小丫头疑惑,“二姐儿,忘了甚麽?”
黄樱摸摸她的头,“咱们家还没油纸伞呢,下雨可怎生是好?宁姐儿挑两个来用。”
“啊!”小丫头眼睛瞪大了,望着那些油纸伞,有些迟疑,“真买呐?”
以往下雨天儿别的人家都有伞,隔壁威哥儿神气地撑着伞看他们拾粪,她和允哥儿都要淋雨。
她噘着嘴委屈,红了眼睛要娘买伞,娘说“没钱”。
黄樱笑,“买!”
她扛着大青伞,牵着宁姐儿从伞铺走出来,小丫头碎发被冷风刮得乱飞,小黑脸涨得红彤彤的,眉飞色舞,走路都跳起来了。
大太阳天儿,她要撑着伞,撑一把,手里拿一把。
有那小娃娃,羡慕地瞧着她。
可把宁姐儿神气坏了。
黄父也笑了。
“二姐儿你瞧!”小丫头跑到前头,美滋滋地撑着伞,抬头瞧瞧伞上的竹骨,眉开眼笑的,一蹦一跳走路,笑声撒了一路。
黄樱笑笑,又花二十文割了四块豆腐,并一块干豆腐,也就是豆干。干豆腐要卤制、晾晒,价贵些,一块便要八文钱。
还在三伯铺子买了猪油膏、肥瘦肉,花了七百文。
她准备窑炉好了烤些东西,需要大量猪油,她得空儿先准备起来。
走到巷口,瞧见孙画匠的招牌。
孙娘子背上背个小娃娃,正洗衣裳,一双手冻得红肿,瞧见人来,忙在腰间青布巾子上擦了擦,起来招呼,“二姐儿大好了?”
黄樱笑,“托娘子的福。”
二姐儿印象里孙娘子总在洗衣裳,这场景她很熟悉。
宁姐儿仰头盯着小娃娃瞧,得意地转着手里的油纸伞。
孙画匠也没有铺子,就在家中画东西。
照旧是大杂院儿,四五家人口,东屋打孩子,“哇啦”“哇啦”叫,西屋和北屋的在吵架,两个娘子叉着腰,站在台矶上,这个说“放你娘的屁”,那个说“没皮没脸的东西,还说没偷我家油!”
这是很常见的。
几人面色如常,被迎到孙画匠家里。
黄樱打量了下,屋子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跟普通人家还是不一样。
透着一股“雅”。
墙上有字画,还有小匾,写着“四时佳兴”。
屋里还插着梅花。
黄樱道了万福,笑,“我家摊子想请孙画匠画个招牌。”
“也是青布幌子?”
孙画匠四十来岁,穿儒衫,戴顶巾,声音温和,喝的还是茶,忒讲究。
“是呢,青布幌子,写上‘黄家’二字。”
黄樱拿着根木棍儿,蹲在泥地上,画了个简笔小人,头上三根毛,张大嘴巴,大口吃饼,嘴角还掉了些渣。
孙画匠瞧了眼,捋着胡须,“倒是有趣。”
黄樱笑道,“还请画上此物。”
“这简单。”
“不知要多少钱?”
“青布幌子都是一样的价儿,画要加一百文钱,统共是三百文。”
“几日能好?”
“三日。”
两方又到牙人那里做保,签了三份文契,画了押,这笔生意便算成了。
到了家,这次非但不能给娘数钱,还倒贴钱买了铁铛和伞。
加上买砖和牛娘子处花的,统共花了八贯五百五十文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呐。
这还不算孙氏锅具铺子订做烤盘和模具的钱。
他们这几日做生意拢共攒了两贯九百一十四文钱。
扣掉花费,加上谢府赏赐,如今的存款统共四十四贯三百六十四文钱。
用娘的道理,便该将钱一分一分都省下来攒着,像她一样今儿买这个,明儿造那个,钱别想攒得住。
她不敢面对娘的疾风暴雨,让爹去说。
她溜去灶房准备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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