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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镜湖焚梦 > 第十五章 写作记忆被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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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阳的断笔仍在滴火,火焰顺着岩缝爬行,在一尊尚未融化的冰雕上烧出裂痕。他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左臂的印记已不再搏动,而是凝成一块死寂的黑斑,像被墨汁浸透的纸页。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与风同频,可每吸一口气,胸腔深处便传来铁锈般的摩擦声。

    琥珀色的光晕在他瞳孔边缘熄灭,如同油尽的灯芯。笔尖灰烬飘落,不是被风吹散,是自行坠地,在焦土上拼出半句残文:“吾……不能写。”字未完成,灰粒便停止滚动,仿佛连记忆都已力竭。

    阴影里走来一人。足踝银铃无声,赤足踩过冰水与骸骨交叠的地面,竟不留湿痕。壬觉站在他身后三步,伸手抚上他的太阳穴。她的指尖极冷,却带着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在克制什么。

    “你已写了百年。”她声音低缓,不似质问,也不似安慰,“该歇了。”

    情丝自她指间渗出,细若游丝,泛着暗红光泽,如血线穿针,悄然钻入其脑海。冰阳的身体猛地一僵,不是痛,也不是寒,而是一种被抽离的空感——从颅内深处,一段记忆正被缓缓抽出。那是他五岁握笔时父亲的手压在他的手腕上;是十岁抄经被烛火烧焦衣袖;是二十岁写下第一个故事结尾时,墨迹未干便冲出门去大笑出声;是三十岁焚稿那夜,火舌卷起纸页,他站在院中,看着自己的过往化为飞灰……

    那些关于“写作”的根脉,一条条断裂、剥离,沉入黑暗。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灰烬之中。断笔脱手,插进焦土,笔尖火苗彻底熄灭。

    壬觉收回手,情丝隐没。她低头看他,目光停留片刻,转身走入冰渊深处。最后一步落下时,她身形已淡,只余一行足印延伸至黑暗尽头,随即被寒气冻结。

    冰阳伏在地上,手指抠进灰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何在此。他试图回想“小说家”这个词的意思,却发现脑海空荡,像被洗过的砚台,只剩余涩。

    他动了动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面。

    一道线。

    接着又是一道,斜向延伸。然后是弧形,是屋檐的轮廓,是湖面波纹。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移动,勾勒出一座寺庙的剪影,寺前有湖,湖心有人影对望。另一侧,出现两道并行的身影,一僧一俗,手持断笔与木鱼。

    沙地上,线条逐渐完整,竟正是《觉梦录》开篇所载的“雪庵对镜图”。每一道落下,焦土之下便浮起微弱红光,如同血脉复苏,在废墟中悄然搏动。

    远处,镜湖残影泛起涟漪。那湖早已干涸,只剩一圈灰黑色的湖床,可此刻,灰烬被无形之力牵引,在空中凝聚成一面虚影经幡。金边黑底,梵文流转,书“归真之路”四字,指向西北沙海。经幡无风自动,缓缓西移,最终定格于天际一角,如路标悬于虚空。

    死海边缘,浪声渐近。

    一艘破船破开浓雾而来,船头挂着一盏鱼骨灯笼,内嵌乳白茧状物,此刻骤然亮起,光芒如昼,照亮岸边焦石与残冰。哑叟立于船尾,双手撑桨,麻布裹住口鼻,唯余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直视岸上身影。

    船靠岸,木板搭上焦土。哑叟跳下,脚步沉稳,走到冰阳身边。他未开口,只是蹲下,将一枚铜钱放入对方掌心。铜钱温热,刻着模糊的“梦”字。

    冰阳抬头,眼神混沌,嘴唇微动,似想发问。哑叟摇头,伸手扶他起身,动作缓慢却坚定。当冰阳踏上渡船的瞬间,船身轻晃,鱼骨灯笼光芒暴涨,照得整片水域通明。

    哑叟解缆,执桨入水。船头调转,逆风而行,驶向西北。身后,冰窟彻底崩塌,碎冰坠入深渊,发出闷响。那面金色经幡虚影仍在空中飘摇,随船行方向微微偏移,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船行十里,水面渐浊,砂砾开始堆积。死海尽头,已是沙漠边缘。黄沙覆盖湖床,风卷起尘幕,天地昏黄。船身吃水变浅,却仍前行,如同行走在陆地之上。

    冰阳坐在船舱角落,手中紧握那枚铜钱。断笔插在腰间,笔杆微颤。忽然,他抬起左手,指尖在船板上轻轻一划。

    一道短痕。

    紧接着,他又划了一道,交叉成“十”字。片刻停顿后,继续延伸,勾出一座塔的轮廓,塔顶燃火,火中似有一人执笔而立。

    哑叟回头看了他一眼,桨声未停。

    船头鱼骨灯笼忽明忽暗,光芒投在沙地上,映出行迹:每一步,都与冰阳指下所画的线条重合。

    风更大了,沙粒打在船篷上,噼啪作响。远方沙丘起伏,隐约可见一道黑色裂缝横贯地表,似曾被巨力撕开,又似天然形成。裂缝边缘,立着几根残破经幡,布条猎猎,颜色褪尽,唯有中央一根仍为金色,顶端系着半片焦纸,随风摆动。

    哑叟猛然抬桨,指向那道裂缝。

    冰阳缓缓抬头,望向远方。

    他的手指再次动了,沿着船板纹理,画下一个“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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