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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归宁,为了应付卓老夫人,收拾妥当后,沈月疏跟卓鹤卿一起出门上了车辇。
车辇里,卓鹤卿依然是一言不发,好像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缕青烟,甚至连青烟都算不上,他都没有正眼瞧过沈月疏。
他是有多么的厌恶她!
车辇在路上吱吱呀呀的走着,忽地一顿,在一个僻静地方缓缓停下来。
卓鹤卿让从流送沈月疏和青桔回沈家,自己则在这儿下了车。
车辕轻轻一颤,檐角的鎏金铃铛重新晃起来,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沈月疏轻轻掀开锦帘,眼见自己离沈家越来越近,心里却无半点喜悦。
锦帕在她手上捻来捻去,脑子里却思虑着回去后如何应对。
父亲肯定少不了一顿责骂,继母肯定是在旁边假惺惺地安慰却只会让父亲更是恼火。
这些年,每次父亲责骂自己,只要继母在场,她定会替她说话,可每次都是火上浇油,让父亲更是雷霆大怒。
家里的姨娘、姊妹也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现在一个人回去,除了被父亲责骂,还要被她们耻笑。
还有那沈明月,沈月疏想到她那张脸都恶心。
车辇再次缓缓停驻,沈家到了。
沈月疏的双脚像是绑了铅块般沉重,却不得不下辇归家。
继母崔氏立在沈家大门石阶上,见沈月疏下来,笑着迎上前拉住沈月疏的手,道:“月疏回来了,像是瘦了些。”
“母亲,月疏不孝,让您久等了。”沈月疏也是嘴角带笑。
两个人每回都是这样,明明不喜欢对方,却偏要演得如亲母女般亲近。
“无妨,回来就好。”
崔氏顺手拂去沈月疏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对搬回门礼的从流道:“东西放在门厅就好,你先驾着车辇回府,沈家过会儿送月疏回去。”
从流偷眼去瞅沈月疏,欲言又止。
卓大人早晨说得是让自己在沈家门口等着夫人,结束后再载着她去早晨的路口等他,现在沈家夫人又让自己现在就走,听谁的好?
沈月疏不好驳了崔氏的面子,只能假意去车辇里找东西,顺势走到从流跟前,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到时候会在路口等你们。”
从流听闻此言便也知沈月疏难做,分别跟沈家夫人和自家夫人行礼告辞,驾车离去。
“姑爷没一起来?”
崔氏拉沈月疏进了门厅,面上端着三分关切,眼里却凝着七分快意。
从前府里几个姑娘一起去元宵节灯会,那些个世家公子们众星捧月般围着沈月疏,闹得自己的月明总是矮上一截,自己不满意却也只能干生气。
现在好了,卓鹤卿归宁都不肯跟她一道来,她定不会在卓家过得愉悦,也算是为月明出了口恶气。
“他本是要来的,但昨日骑马伤了腰,今个儿下不了床。”
沈月疏心里明白,崔氏面上装着忧心、关切,心里却乐得能放炮仗。
出门在外的面子是自己给的,沈月疏只能扯个慌给自己找补,左不过你装我也装。
“定是新婚累着了,母亲都懂得,你且得提醒姑爷当心身子,不能老缠磨你,以后小两口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快点进屋,母亲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崔氏压了压嘴角,在沈月疏耳边低语,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是话到一半忽又顿住,作恍然状:"瞧我急的!礼数可不能乱,你且在这儿候着,容我先禀过你父亲。"
沈月疏嘴角依旧笑意盈盈,却是没再言语。
这“腰伤”的借口找得不好,竟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白白给崔氏递话头笑话自己。
还有,这是什么礼数?
姑娘归宁竟要在门厅候着,连院子都进不得,当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崔氏吩咐丫鬟去搬个绣凳让沈月疏在门厅先坐一会儿,又吩咐嬷嬷去泡壶好茶,便踩着寸高的绣鞋,一步一顿地碾过青石甬道。
她刻意放慢了步子,抬手用锦帕遮住嘴,唯恐旁人瞧见这压不住的喜色。
“呸!姑娘,你看她那副黄鼠狼给鸡拜年时挤出的假慈悲样子,亏得我早膳用得少。”
青桔朝崔氏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又狠狠剜了一眼,她一直看不惯崔氏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之前还有些许顾忌,现如今陪姑娘到了卓家,嘴上更是没个遮拦。
“青桔,休得无理。”
沈月疏悄悄掐了青桔一把,自己虽也不喜崔氏,但她是长辈,明面上也不好弄得太难看,这丫头被自己宠得真是越发没边了。
半盏茶工夫,崔氏又迈着碎步回到门厅。
她面上端着几分愁容,眉头轻蹙,似有万般无奈,可嘴角却微微绷着,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
“月疏。”
崔氏轻叹一声,“你父亲说,新妇独归犯忌,要冲了你几个妹妹的姻缘。”
她顿了顿,捏着锦帕按在眼角,肩膀微微颤动,仿佛悲痛得不能自持,却是一滴泪也未落下,“你且先回吧,等姑爷好些了,再……再一同回来。”
崔氏的话像一把锥子,猝然捅入耳中,扎得沈月疏五脏六腑锥心刺骨般的疼。
她直直地站在门厅,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却依旧背脊挺得如松,连衣褶都静止不动,仿佛一尊冰雕的人像。
沈家竟然也回不去了!
“我是不在意的,奈何你父亲不肯,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崔氏的眼睛扫过沈月疏,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
见沈月疏未搭话,又道:“你且在这儿歇一会,车辇马上就到。”
“好。”
沈月疏眼睑微微低垂,将满眶泪水死死囚在眼底,便是哭也要等崔氏走了再哭。
沈家的车夫金子已将车辇停在门前,沈月疏准备告辞。
“让金子载着你在外面转一个时辰再回去,莫让姑爷误会。”
崔氏假意伤心,轻拍沈月疏的手。
想到沈月疏在卓家、沈家两头不落好的样子,她便欢欣愉悦不已。
似是觉得尚不过瘾,非要让沈月疏再难堪一些,便又附在她耳边低语:“那事最伤腰,你们这两日当避阳和,且不可胡来。若是信得过,母亲娘家弟弟是乐阳有名的郎中,最擅滋阴补阳的方子,可以让他去帮贤婿瞧上一瞧。”
“母亲大可放心,卓君的腰的确因骑马而伤,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似如柏弟弟那般多情的。”
沈月疏眉眼温润如三月春水,尾音还噙着笑,话茬却直捅崔氏心窝。
沈如柏是崔氏的儿子,年纪比沈月明还小。
去年打着练习骑射的由头日日流连于马场,却不想跟驯马女巫山云雨一通瞎闹。
那驯马女有了生孕,闹到沈府,沈莫尊顾及颜面,便让沈如柏小小年纪收了偏房。
这事虽然难看,但好在驯马女不再闹腾,也算落个圆满。
哪知一月不到,又一驯马女找上门来,沈莫尊才知儿子竟然同时跟两个驯马女勾搭到一块儿。
此骑射非彼骑射,无法,沈莫尊只得再次吃瘪,又让沈如柏收了一个偏房。
再一不再二,沈莫尊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沈如柏打了个半死,还收回了崔氏的管家权,自然也就成了横在崔氏心里的一道疤。
沈月疏和崔氏都是心里有疤的人,心照不宣才是上上策。
偏偏那崔氏非要鸣镝启衅,沈月疏念及她的长辈身份,本想着能忍则忍,哪料崔氏再一再二、不断挑衅,她便索性不忍了。
既然你执意要刁难,那便索性都揭开比比看谁的隐痛更体面些。
崔氏面上的血色倏地褪尽,连唇上那点薄红也消尽了,只剩下一片惨青,她强忍着不悦,幽幽说了句:“我为你父亲煮的茶还在灶上,我得去看看,你慢走。”
沈月疏微笑告辞,其余便也不再言语。
“姑娘,那人好像是程公子。”
两人出了沈家的大门正欲上辇,青桔却突然瞧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她轻轻拽住沈月疏,在她耳边私语,眼睛望向不远处的石榴树下。
“上辇。”
沈月疏没接青桔的话茬,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放缓,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究没忍住,抬眼瞥了过去。
确实是程怀瑾,他今天穿的是月白色锦袍,这是一年前自己送给他的。
从前,程怀瑾总是时不时送她一些金银玉器小物件,两人毕竟尚未婚配,收得多了,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只是她的月钱少得可怜,实在是没法像他那般送些贵重物件,于是她便攒钱买了上好的锦缎,又央求桂嬷嬷教她裁剪,学着给他做了这件锦袍。
她做得不算精致,桂嬷嬷又帮她改了好几处才算拿得出手,他却高兴得不得了,说这锦袍裁剪得体、雅静大方,以后要她帮他做一辈子锦袍才好。
他应该也看到了沈月疏,她甚至好像看到他的喉结抖动了一下,身子向她的方向前倾,要说些什么,但又好像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沈月疏想去问问他,可步子刚迈开又停下了。
问什么呢?她嫁人了,他想什么、做什么,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远远地望着程怀瑾,却看见沈月明从沈家三步并作两步蹦着出来,向他身旁奔去。
她从沈月疏身边经过,嘴角带笑,眼睛里却是挑衅。
沈月明方才听崔氏讲在沈月疏那儿栽了跟头,便想着来奚落沈月疏一番,却不曾想刚到门厅就望到了不远处的程怀瑾,瞬时忘了母亲的事,一门心思地扑向程怀瑾。
程怀瑾是来找沈月明的?他俩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了?
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沈月疏和青桔急匆匆上了车辇。
“姑娘,程公子把沈月明丢下,骑马走了。”
青桔不死心,上了车辇便掀开锦帘,向程怀瑾的方向望去。
只见程怀瑾并未跟沈月明多言语,沈月明抬手欲拦,他却已翻身上马,扬鞭离去,只留沈月明呆呆立在原地。
沈月疏闭目倚着软枕,眉间微蹙,面色沉静如水,似在听,又似未听。
青桔讪讪地住了口,悄悄放下帘子,再不往外瞧了。
一滴泪顺着沈月疏脸颊无声滑落,在她红色罗裙上洇出深色的痕。
车轮碾过青石,在一处岔路口停下,金子问沈月疏车辇往哪处去?
沈家回不去,卓家现在也回不去。沈月疏睁开眼睛,思索半天却只想出山岳楼这个答案。
那便山岳楼吧,婆母虽说要提早报备,但事急从权,就那么一次不会被抓到的。
南关街。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南关街是乐阳城最繁华的街道,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那山岳楼就位于这街道的最尽头,依山傍水,热闹中又透着几分雅静,是京城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最喜的地方。
沈月疏和青桔下了车辇,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里,跟着人群穿过“叮叮当当”的银匠铺、花色艳丽的绸缎庄、香气扑鼻的点心铺子,多日的阴霾拨云见日。
她们上了一座拱桥,空气里弥漫着质朴而温暖的甜香,沈月疏不用问便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周娘子出摊了。
沈月疏拉着青桔急急下桥,一眼便瞧见了周娘子的糖水摊子。
一排深褐色的陶瓮上盖着厚厚的棉褥子保温。
揭开时,热气腾腾,露出里面或澄澈或浓稠的各色糖水。
有熬得金红的冰糖雪梨,梨肉酥烂,汤色清亮;有浓醇的杏仁茶,乳白微浊,撒着几点碾碎的杏仁末;有乌梅山楂熬就的酸梅汤,深紫红色,沁着令人齿颊生津的微酸。
“周娘子,我要一碗杏仁茶,青桔你要什么?”
沈月疏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我也要杏仁茶!”
青桔搓着手,脸颊被冻得微红,跟着姑娘选准没错。
周娘子满面喜色,动作麻利地为两人各盛了一碗满满当当的杏仁茶。
两人接过瓷碗时,浓郁甜香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沈月疏低头吹了吹气,浅啜一口。
甘甜醇厚的茶汤滑入喉中,带着杏仁特有的焦香温润,一股暖流自胃腹缓缓升腾,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连那颗冰冻多时的心都渐渐回暖。
喝过杏仁茶,两人来不及多停留,继续往山岳楼的方向行走,空气里弥漫着烧饼的焦香、卤肉的浓香、胭脂的幽香,让人愉悦,当真是人间烟火最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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