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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行李,过关,随着人流走向抵达大厅。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然后,她看到了他们。
郑大山和李秀兰,像两尊凝固的雕塑,挤在接机口最前排的栏杆外,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凉的金属杆上。郑大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已磨损的深蓝色中山装,显然是压箱底最好的一件,但穿在他愈发佝偻的身上,仍显得有些空荡不合身。李秀兰则裹着一件厚厚的、样式老旧的棉袄,颜色暗淡,围巾将她大半个脸都包住了,只露出一双写满了焦灼与期盼、此刻正死死盯着出口通道的眼睛。
当蓝溪的身影终于出现时,那两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如同瞬间燃起的火炬。李秀兰猛地踮起脚尖,用力挥动着胳膊,嘴唇哆嗦着,想喊什么,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溪…溪啊!” 郑大山黝黑粗糙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常年被河风吹得眯缝着的眼睛,极力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狂喜、如释重负,还有一丝近乎怯生生的、不敢相信的确认。
蓝溪快步穿过闸口,行李箱的轮子发出急促的滚动声。她还没来得及完全站稳,李秀兰就已经扑了上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她,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她再次消失。蓝溪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瘦削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听到她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含混不清的絮叨:“回来了…可算回来了…瘦了…是不是没吃好…那边东西肯定吃不惯…”
那浓重的、带着渔村口音的乡音,那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灶火、咸鱼和廉价皂角的气息,瞬间将蓝溪包裹,一种酸楚而温暖的浪潮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她反手紧紧抱住母亲,声音哽咽:“妈…我回来了…没事,我挺好的…”
郑大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想上前,又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咧着嘴,一个劲地憨笑,眼眶却早已通红湿润。最终,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接过蓝溪手中沉重的行李箱,喉咙里咕哝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重不重?爸来拿…”
回渔村的路上,郑大山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突突突的噪音极大。蓝溪和李秀兰挤在后面的车斗里,裹着一条散发着机油和鱼腥味的旧棉被御寒。道路依旧颠簸不平,车窗外的风景从城市的边缘逐渐过渡到荒凉的田野、滩涂,最后是那片熟悉的、灰蓝色的、在冬日寒风中显得格外沉寂的海湾。咸腥而冷冽的空气灌入鼻腔,那是故乡最原始的味道。
终于,那个低矮的、被烟熏火燎的墙壁斑驳陆离的小院,出现在视野尽头。黄昏的暮色中,它显得如此渺小、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身后那无边无际的、灰暗的海天吞噬。但屋顶烟囱里冒出的那一缕细细的、带着柴火气息的青烟,却又固执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走进院门,一切仿佛都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更加破败了几分。墙角堆积的渔网似乎更旧了,晾衣绳上挂着的衣服打着更多的补丁,地面坑洼处积着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浑浊水洼。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依旧是最主要的光源,墙壁上洇湿的水渍和霉斑范围似乎扩大了些,家具陈旧,处处透着经年累月、难以掩饰的清贫气息。
但屋里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带着一种过于用心的、近乎笨拙的隆重。那张小方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却熨得极其平整的旧桌布,上面摆满了菜——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红烧带鱼(显然是下了重油,鱼炸得有些过火边缘微焦)、一碟金灿灿的炒鸡蛋(油放得很多)、一盘碧绿的炒青菜、还有一小盆她小时候最爱喝的、加了芋头的咸粥。所有的菜量都大得惊人,仿佛是要弥补她离家这些日子所有亏空似的。
“快,快坐下吃!路上累坏了吧?饿不饿?”李秀兰忙不迭地给她拿筷子、盛饭,眼神几乎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贪婪地端详着,仿佛要将这两年多的分离一口气看回来。
蓝溪顺从地坐下,拿起筷子。饭菜的味道很重,油盐都放得足,是记忆里最朴实、最扎实的渔家口味,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掏给她的赤诚。她吃得很香,不断地说“好吃”,李秀兰和郑大山就坐在对面,几乎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脸上洋溢着近乎奢侈的满足和幸福。
然而,在这温暖的团聚氛围中,蓝溪敏锐的、受过专业训练的眼睛,却无法忽略那些更加刺目的细节:郑大山鬓角的白发已经蔓延到了大半头,如同染了一层寒霜,额上和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刻刀凿出来的,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得更厉害了,那是常年风湿和过度劳累留下的印记。李秀兰的背似乎更驼了,棉袄下的身躯瘦削得令人心疼,那双总是红肿开裂的手,此刻在灯光下,裂口似乎更深更多了,像干涸土地上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们看着她时,眼神里的光芒背后,是无法掩饰的、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和苍老。
这个家,为了供养她远渡重洋求学,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变得更加清贫,而二老,则在加速老去。这份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悄悄刺入她被温情包裹的心脏,带来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酸胀和刺痛。
晚饭后,她打开行李箱,拿出带给他们的礼物。给郑大山的是一件厚实保暖的羽绒服,给李秀兰的是一套温和的护肤品和一支针对裂口有特效的护手霜。二老接过礼物,手足无措,连连说着“花这钱干啥”、“太贵了”、“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但那小心翼翼抚摸着衣物和护肤品包装的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欢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这些来自遥远国度的、精致的东西,与他们粗糙的生活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开始讲述在韩国的学习生活,尽量用轻松愉快的语气,描述首尔的繁华、学校的先进、同学的友善、教授的赏识…但她很快发现,那些关于高端仪器、化学成分、光学原理、特效化妆的术语和概念,于二老而言,如同天书。他们努力地听着,脸上带着茫然却努力理解的笑容,不时点头,但眼神深处的隔阂却无法掩盖。他们的世界,是具体的鱼汛、天气、柴米油盐;而她的世界,已然充满了抽象的科技、美学的理论和都市的节奏。
这种认知上的鸿沟,无声地横亘在温暖的亲情之间,带来一丝微妙的、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疏离感。她带回来的先进理念和技能,在这个贫瘠的渔村小院里,像一颗被误投入浅滩的珍珠,暂时找不到可以映衬其光芒的深海。
深夜,躺在自己那间小屋熟悉却略显坚硬的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哨音的海风和远处隐约的潮声,蓝溪久久无法入睡。重逢的喜悦渐渐沉淀,现实的重量清晰地压上肩头。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足以在繁华都市立足的技艺,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却无法提供她事业土壤的贫寒之家。养父母的爱深沉如海,但他们的衰老和家庭的贫困,也是不容回避的现实。
她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被呵护、被付出的女儿了。她必须成为那个支撑家庭、改变现状的人。
如何将首尔学来的精湛技艺,在这片相对落后、认知存在差距的土地上,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改善生活的能力?如何既能回报恩情,让二老安享晚年,又不辜负自己所学的价值,实现自我的专业追求?
这些问题,像潮水般反复拍打着她的思绪。她知道,简单的陪伴和孝顺,不足以改变根本。她需要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将她的专业知识与眼前现实需求结合起来的切入点。
她想到了国内市场对高端专业美容和特效化妆的潜在需求,想到了自己或许可以先从本地入手,慢慢积累…一个模糊的、关于创业的念头,开始在她脑海中悄然萌芽。
归来,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更具挑战的新起点。她闭上眼睛,握紧了拳。脚下的路似乎比在异国他乡时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但这一次,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她的根,深扎于此,她的动力,也源于此。她必须为自己,也为这个给予她一切的家,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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