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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武兵正坐在矮凳上，枯瘦但有力的手指灵活地编着簸箕，眼皮都没抬一下。
“爸……”陈德明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那口黄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龌龊，“你就借我6000，就六千！我找着门面了，交一年的房租，安顿下来就能开张。等按摩店挣了钱，我第一个就还你，保证！”
陈武兵手里的竹篾发出嘎的摩擦声，动作没停，只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没钱。你在外面混了十几年，工都打到狗肚子里去了？一分钱没攒下，还有脸回来开这个口？”
“我有老婆孩子要养啊！”陈德明的嗓门提了起来，带着惯有的委屈和愤懑，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你以为外面钱那么好挣？我13岁你就把我扔出去，让我自生自灭，我连初中都没念完，我能干什么？现在眼看有点盼头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你当爸的就不能帮帮我？就六千！”
“砰！”陈武兵把手里快成型的簸箕重重往地上一磕，竹篾散开几根。
他终于抬起头，一张脸布满深壑的皱纹，眼神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砺：“我帮你？我哪个帮？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骨头，就靠编这几个破玩意儿换口饭吃！我没叫你们这些讨债的儿女养我老，已经是烧高香了！你倒好，还有脸回来刮我的棺材本？”
他越说越气，干瘦的胸膛起伏着：“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儿子都快四十好几了还腆着脸找老爹要钱？你混你的鬼名堂，赌钱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老婆孩子？现在倒想起来要养家了？滚！老子一分钱没有！”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陈德明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副缅甸诈骗犯似的面相显得更加狰狞，络腮胡都仿佛要炸开，“我是你儿子！你就眼睁睁看我走投无路？那按摩店开起来，挣了钱不也是给你长脸？陈绚烂不是你孙女？你让她睡大街去？”
“少拿孩子说事！”陈武兵猛地站起来，虽然干瘦，但长年劳作的身板挺直了竟也有几分气势，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陈德明，“我告诉你陈德明，老子没钱！有也不给你这种败家子！你给我滚出去！看见你就来气！滚！”
连着三天，陈德明就像块发臭的牛皮糖，黏在了陈武兵那间破旧的小屋门口。
“爸！你就帮帮我吧！”他堵着门，声音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变得沙哑，甚至带上了哭腔，那副邋遢的络腮胡都显得萎靡不振，“妈走得早！我没人依靠啊！大哥大姐他们哪个管过我？兄弟姐妹，没一个肯伸手的！我只有找你了！你是我亲爹啊！”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有时蹲在门槛外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有时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诉说着外面打工的艰辛。
第三天的黄昏，陈武兵终于借给他了。
钱一到手，陈德明雷厉风行地在镇上一条不算热闹的街边租下了一个小门面。
“德明按摩店”的招牌粗糙地挂了起来。
店里空空荡荡，只摆了两张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看起来就不太牢靠的按摩床，空气中飘着一股劣质红花油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与此同时，陈绚烂作为插班生，低着头，走进了沙白高中高一三班的教室。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嘴角的淤青尚未完全消退，留下了淡淡的黄褐色痕迹。班主任简单介绍了一下她的名字，声音在嘈杂的课间显得有些模糊。
……
镇上的天空灰蒙蒙的，舒允晏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他了，裴轩从技校辍学没多久以后，拿着父亲给他的一万块钱去了外地打工，顺便带上了一个混混兄弟。
具体做什么舒允晏也没有问，裴轩也没有说，但她明确感觉到了，裴轩已经对自己有些冷淡了。
这天下午，小腹传来熟悉的坠胀感，她心里莫名一松，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延迟了半个多月的月经，终于来了，不然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妇科病，她正想着，母亲陈香兰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脸色阴沉，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长条盒子，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
“给。”陈香兰把盒子粗鲁地塞到舒允晏手里，语气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温度，“去验一下。”
那盒子上验孕棒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舒允晏手一抖。她抬起头，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可思议和一种被羞辱的惊慌：“妈……我来月经了。”
陈香兰愣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女儿，紧绷的下颚线似乎松动了零点一秒，但立刻又绷得更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的短促气音：“来了？来了就好。”可那眼神里的怀疑和审度，却没有丝毫消退。
舒允晏被母亲那毫不掩饰的猜忌刺伤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带着委屈的颤音：“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你干嘛买这个！”
“哼，”陈香兰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极其刻薄和不信的弧度，“你说没有就没有？你当我三岁小孩？”
“本来就是！”舒允晏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我和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种事！”
陈香兰双手抱臂，上下打量着女儿，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残次品，语气充满了讥讽和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一个小混混，跟你处对象，天天混在一起，还能没得逞？骗鬼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替他打掩护？舒允晏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样，要是真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打断你的腿！”
舒允晏看着母亲那张写满不信任和刻薄的脸，忽然就觉得浑身发冷，所有的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无力的哽咽。
原来在母亲眼里，她不仅轻贱，还会撒谎，甚至和小混混扯上关系就必然是不干不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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