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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遍《尚仪局医录》《宦籍登记册》《净身案卷》三十余卷，却始终找不到王瑄的净身记录。
按例，所有入宫宦官，无论品级高低，皆须由尚仪局医官亲自查验，登记姓名、籍贯、净身时间、执刀人姓名，并加盖官印。
然而，王瑄的档案中，唯独这一项空白。
她盯着卷宗，意思到并不是没有记录，而是被人抽走或者根本已经销毁了。
能动尚仪局密档之人，除了皇帝，唯有内务府高层，而王瑄本人正是内务总管，掌管宫中一切文书流转——他完全有能力销毁自己的净身证据。
但唐清羽不信天下无痕。
她转而查阅《景和三年尚仪局外聘名录》，发现当年曾临时召入五名民间执刀人协助处理宦官净身事宜。
名单上有一人名为“陈小刀”，籍贯清水村，擅长“速断无血法”，被赞“手法利落，不误时辰”。
她心头燃起希望，继续翻查同期《工钱发放簿》，发现陈小刀领银日期为景和三年冬月十七，恰好是王瑄入宫次日。
从那日起，就再无关于此人片言只字的记录。陈小刀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
唐清羽不甘心，又调取《宫门出入录》，查到陈小刀当日由西华门入宫，停留两个时辰后出宫，期间曾进入尚仪局净身房，有医官作监。
永昌三年冬月十七，正是王瑄净身的日子。
一切线索指向此人——他极可能就是当年为王瑄执刀之人。
只要找到陈小刀当面取证，就可以揭穿王瑄假太监的身份。
唐清羽思忖一番，还是决定不通知萧煜，乔装改扮独自赶往清水村。
抵达时，天色已近黄昏。
刚进村，远远便看到一众村民围在鱼塘边。
她快步上前，拨开人群，只见塘边淤泥地上卧着一具男子尸身。
有村人压低声音指了指鱼塘，“死的是陈小刀，捞上来时泡得发白，脸都认不清了。”
唐清羽站在塘边，目光扫过浑浊的水面，浮萍密布，隐约透出一股腐臭气息。岸边泥土凌乱，草叶折断，留有拖拽痕迹。
她转头问村民：“最近可有人来找过陈小刀？”
一位老妇人犹豫片刻，低声答道：“有，那人说是查旧事，问了陈小刀好些话。他走后走后没两天，陈小刀就淹死了。”
唐清羽追问：“那人什么容貌打扮？”
老妇人回答：“一身寻常便服，容貌极为清俊。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一眼就能看出他非富则贵。”
唐清羽愣神，萧煜来过，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唐清羽眉头一拧，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验尸刀，准备就地验尸。
尸身已呈巨人观，但颈部仍能看出有明显外伤。
她仔细检查，发现舌骨断裂，甲状软骨有明显骨裂，边缘锐利，符合生前被强力扼颈致死的特征。
口鼻黏膜干净，无泥沙吸入，肺部无水性肺气肿，胃内也未检测到溺液成分。
陈小刀不是溺死的，是先被掐死，再抛尸入水。
王瑄的城府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他不仅掌控朝臣，还赶在她前面清除了可能揭发他假宦身份的证人。
而陈小刀，正是最后一块拼图。
可他死了。
线索也随之中断。
唐清羽只得将陈小刀尸体带回验尸司，准备细细检查，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
萧煜听闻陈小刀溺亡，立刻赶到验尸司。
但还没等他发话，唐清羽已抢先一步问道：“清水村的村民说，前几日有位身着便服，模样清俊人来过，你早就知道陈小刀的下落是不是。”
萧煜一滞。
唐清羽有些激动：“如果王爷当时就把陈小刀带回王府保护起来，他就不会死。”
萧煜想辩驳，却发现确实是自己理亏，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你明明知道他是关键证人，却让他孤身一人留在村中，任人宰割！”唐清羽难得的抑制不住情绪，“光靠一个朱晟，还不足以让皇帝相信王瑄的罪行，而陈小刀掌握着王瑄是否为假太监的铁证？现在人死了，证据没了。”
“我问过了。陈小刀亲口承认，当年王瑄用一箱珠宝收买他，他未真正施行净身，但是王瑄如何通过医官验讫，他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陈小刀软禁起来，或者派人保护他。”唐清羽愈加愤怒，“如果你早一步行动，我们手上就多一个人证。”
萧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即便是先皇在世时，也从未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如此斥责过他。
而此刻，他最信任的人却毫不留情地当面打脸——
愤怒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然而，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深深的刺痛感，那是自尊被撕裂的痛楚。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教本王做事！”
唐清羽看着他，眼神从愤怒转为失望，再到彻底的冷寂。
“王爷所言甚是。也许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她将验尸记录收起，转身就走。
“唐清羽！”萧煜在背后喊住她。
她停下，背对着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为何，见她失望的样子，他的愤怒立刻转化成深深的不安。
唐清羽回眸，目光平静，语气疏离：“还请王爷确保朱晟性命，不要步了陈小刀的后尘。至于今天的事，是民女失言，冒犯了王爷，还请海量汪涵。”
她对着萧煜深深一揖，动作规矩得近乎生分，仿佛在行一场告别之礼。
然后，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煜站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融进暮色深处，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想追上去，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风卷起尘土，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悔意。他后悔了。
他不该说那句话。他明明是担心她，怕她再涉险，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伤人的利刃。
他更后悔没早一步保护陈小刀。他低估了王瑄的狡诈狠辣，也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
如今，证人已死，而她，也终于对他彻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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