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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纸张边缘，脑海中仍在反复推敲着“南洋符号”与苗女阿箬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左眼深处那熟悉的、细微却执拗的刺痛感，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时刻提醒着他已深陷怎样的漩涡。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那串许久未响的铜铃，忽然发出了清脆却略显突兀的叮当声。
陈玄抬起头。
来人是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云纱中式褂衫，手腕上戴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珠，面容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和却略显公式化的微笑。他步履从容地走进茶馆，目光迅速而老练地扫视了一圈店内的陈设，最终落在陈玄身上。
“请问，是陈玄陈先生吗？”男子开口，声音温和，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经过修饰的圆润感。
“正是。先生是？”陈玄放下书卷，站起身，脸上挂起招待客人时惯有的、略显疏离的温和。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人身上并无寻常茶客的闲适之气，反而透着一种目的明确的审视感。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质地厚实的米白色名片，双手递了过来：“敝姓赵，赵启明。忝为滨海市传统文化研究与风水协会的副会长。久闻陈先生茶馆雅致，今日特来拜会，叨扰了。”
陈玄接过名片。名片设计得古雅而不失现代感，抬头确实印着“滨海市传统文化研究与风水协会”的字样，下方是“副会长赵启明”的头衔以及一串联系电话，还有一个协会的篆体logo。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规”。
“赵会长，幸会。请坐。”陈玄引他在窗边的茶桌旁坐下，熟练地开始烫杯温壶，心下却暗自警惕。风水协会？他从未与这类组织打过交道，也从未听说过这位赵副会长。在此案调查进入关键阶段，尤其是刚刚触及“南洋邪术”线索的敏感时刻，这样一位人物的突然造访，绝非巧合。
“陈先生这茶馆，闹中取静，格局清雅，气息宁和，真是个好地方。”赵启明端起陈玄递来的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夸赞了一番，言语间俨然一副行家口吻，“尤其这窗棂的朝向和室内的气流走向，看似随意，实则暗合藏风聚气之理，陈先生定然是深谙此道啊。”
“赵会长过奖了，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点习惯，随意布置，勉强糊口而已。”陈玄语气平淡，不接对方试探的话茬，转而直接问道，“赵会长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赵启明呵呵一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更加专注：“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来，协会听到一些风声，似乎与陈先生您……略有牵扯。出于对同行道友的关切，也是出于维护行业秩序的责任，赵某特来了解一下情况。”
“风声？”陈玄面色不变，“我这小小茶馆，能有什么风声能惊动协会？”
“陈先生过谦了。”赵启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压低了些声音，“听说，陈先生近日似乎在协助警方，调查几起……颇为蹊跷的事件？其中似乎还涉及了一些，嗯……风水布局上的争议？”
他刻意加重了“风水布局”四个字，目光紧紧盯着陈玄的反应。
陈玄心中了然，对方果然是为宏宇大厦和星辉大厦的案子而来。他不动声色地为自己也斟了杯茶：“协助警方谈不上。只是张九黎队长碰巧遇到些难题，其中有些细节涉及老辈人传下来的老讲究，找我问问看法，提供点民俗参考罢了。怎么，这也惊动了协会？”
“民俗参考……”赵启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陈先生这个说法很妥当，很妥当。确实，很多现代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往往可以用古老的民俗智慧来解读。”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略显凝重：“不过，陈先生，有些事，一旦牵扯过深，尤其是与官非扯上关系，往往就容易变味。风水相术，本是老祖宗留下的环境哲学、天人感应之学，旨在趋吉避凶，调和阴阳。但若被外人，特别是执法机构，误读、曲解，甚至冠以‘迷信’、‘害人’的名头，那对我们整个行业的声誉，可是巨大的打击啊。”
陈玄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赵启明见他不为所动，继续晓以“利害”：“协会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推动传统文化，包括风水学的正名和规范化。我们希望它能被主流社会认可为一门严肃的环境科学，而不是被贴上封建迷信的标签。因此，对于行业内可能出现的一些……不规范的操作，或者容易引发外界误解的极端个案，协会的态度一向是希望能够内部消化，妥善处理。”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气显得推心置腹：“陈先生，我听说那几起案子颇为棘手，现场也有些不同寻常的布置。如果其中真有什么风水上的纠葛，协会完全有能力组织专家进行鉴定、评估，甚至出面进行调解。何必一定要让警方介入，闹得满城风雨呢？这对当事人，对相关方，乃至对我们整个圈子的形象，都没有好处嘛。”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玄：“陈先生年轻有为，眼力独到，未来在行业内前途无量。有些时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事该深究，什么事该适可而止，也是一种智慧。协会很愿意为像您这样的年轻才俊提供平台和庇护，大家共同维护一个清朗、健康的行业环境，岂不是比孤军奋战、甚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要好得多？”
话语中的暗示，已经相当露骨——希望陈玄停止深入调查，不要再向警方提供可能导致事件升级的“专业意见”，最好能将事情限定在风水行业“内部”的范畴内解决。协会可以为他提供“庇护”和“平台”，前提是他得“懂事”。
陈玄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
对方来得太快，知道得也太多。这绝非简单的行业关怀，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警告和试探。这位赵副会长，甚至其背后的协会，与近期发生的系列事件，恐怕绝非毫无干系。他们害怕的，并非风水声誉受损，而是警方的深入调查，会揭开某些他们不愿见光的秘密。
“赵会长的好意，我心领了。”陈玄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我与张队长只是普通朋友间的闲聊，并未涉及什么行业核心秘辛。至于案件调查，那是警方的职责，我们普通市民，自然是相信并配合警方依法办案，早日查明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让社会恢复安宁。这才是最大的趋吉避凶，不是吗？”
他语气温和，措辞谨慎，却滴水不漏地将对方的“内部处理”提议挡了回去，同时强调了对警方调查的支持。
赵启明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他显然没料到陈玄的态度如此“不识抬举”。
“陈先生年纪轻轻，倒是很有主见，也很有……社会责任感。”他语气中的热络淡去了几分，带上了一丝官腔，“不过，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水，比想象的要深得多；有些力量，也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能抗衡的。协会的力量，终究是为了保护自己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最后看了一眼陈玄：“既然陈先生已有决断，那赵某就不多打扰了。今日之言，还望陈先生再细细斟酌。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如果改变主意，或者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随时可以联系协会。”
最后“麻烦”二字，他稍稍加重了语气，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多谢赵会长提醒。”陈玄也站起身，礼貌但疏离地送客，“我会谨记于心。”
赵启明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茶馆。门上的铜铃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久久回荡在突然变得格外安静的茶馆里。
陈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窗外。看着赵启明那略显富态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冷冽。
协会副会长亲自出面，以“维护行业声誉”为名，行“施压警告”之实。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庞大和复杂。
左眼的刺痛，似乎又隐约加剧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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