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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凝依循着原主那份深刻却已泛黄的记忆,穿过熟悉的田埂溪流,走向村东头那处矮坡下的院落。
村中似乎比往日喧闹,远处有锣鼓声隐约传来,透着喜庆。
她并未在意,只沿着僻静小路前行。
拐过一株老槐树,视线豁然开朗,前方小路上,一列披红挂彩的队伍正缓慢前行着。
是迎亲的队伍。
崭新的花轿,喧天的锣鼓,簇拥着的欢喜人群。
队伍前方,骑着矮马的新郎官一身红袍,面容憨厚,带着些许局促的喜意。
花轿侧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身影,正被喜娘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她全新的人生。
白月凝的脚步顿在原地。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喧闹的人声,她静静看着。
那身嫁衣刺目的红,让她恍惚了一瞬。
记忆中那个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需要她牵着手过门槛的小小身影,竟已到了出嫁的年纪。
她本该是送嫁亲人中的一员。
「哟,挺热闹啊,是你妹妹吗?这喜事办的阵仗可不小。」
叶铭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点看热闹的新奇。
白月凝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顶渐行渐远的花轿上。
她看见了。
花轿窗口,一只纤细的手悄悄掀开红帘一角,似乎正努力向外张望着什么。
是在……找自己吗?
白月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身形更彻底地隐在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之后。
锣鼓声远去,队伍转过村口,喧闹渐息。
她站在原地,直到那点红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走出,继续走向记忆中的家。
矮坡依旧,那处熟悉的院落却显得低矮破败了许多。
泥坯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院内荒芜的地面。
木门虚掩着,上面贴着的褪色春联残破不堪。
与她记忆中那个虽然清贫却总被收拾得干净整齐充满烟火气的家,相去甚远。
院中寂静无声。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堂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积着一层薄灰,透着久未住人的清冷。
她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屋子,最终,定格在靠墙的方桌上。
那里,并排摆放着两座黑漆木的牌位。
烛台冰冷,香炉空置。
牌位上刻着的字,刺入眼帘——
“先考白公世昌之灵位”
“先妣秦氏悦兰之灵位”
白月凝定在原地,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原来……信中只字未提父母,是怕她伤心。
十年暗中接济,自以为还了恩情,却连他们何时离去,都一无所知。
最后一面,终究是错过了。
「这……」叶铭也沉默了。
那股总是活跃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半晌,才低声道,「节哀。」
白月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屋内清冷的空气。
再睁眼时,眸中波澜已平。
她转身走出院子,寻了处无人角落,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寻常粗布外衫罩上,又将发髻打散,略作遮掩。
她走向最近的一户邻家院门,一位正在晾晒衣物的老妇人抬头看她,面露疑惑。
白月凝垂下眼,声音放得低缓:“婆婆叨扰,请问坡下白家……家中似是无人?”
“我是他们远房亲戚,途经此地,想来探望一番。”
老妇人打量她几眼,叹了口气:“白家老两口啊,没了,得了难治的重病。”
“可怜哟,临走前还念叨他们家大姑娘呢……”
白月凝强压下心中的一丝酸楚,语气带着惋惜道:“不知葬在何处?既来了,总该去上柱香。”
“村后头的老松岗上,挨着那棵歪脖子松树的就是。”
老妇人指了指方向,又絮叨了几句白家夫妇的好与最后的牵挂。
白月凝默默听完,道了声谢,转身朝村后走去。
山风掠过矮岗,吹动坟前新燃的线香,青烟袅袅,散入微凉的空气。
白月凝静立碑前,目光落在粗糙石刻的“先考白世昌”、“先妣秦悦兰”之上。
记忆深处那些无比清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
男人憨厚笑着将她举过头顶,看村口的社戏。
妇人灯下缝补衣衫,哼着不成调的乡谣。
饥荒年月,碗底仅有的几粒干饭,总是被拨到她和更小的妹妹碗中……
脸颊触及一丝凉意,她抬手,指尖沾到一点湿润。
她竟落泪了。
是为了原主那份未能送终的遗憾?
还是为了这对善良夫妻终其一生的惦念与失落?
抑或是为了这阴差阳错间无法言说的命运?
她分不清。
叶铭异常沉默。
那股平日萦绕不散的活跃意念此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安静地待在她背后。
白月凝闭上眼,任由那份情绪流淌,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
正欲转身离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
“等等,月凝姐!是你吗?月凝姐!”
白月凝身形微顿,缓缓回过身。
岗下小径上,一个穿着崭新大红嫁衣的姑娘正提着裙摆跑来。
发髻因奔跑略显凌乱,脸上妆容被泪水晕开些许,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正死死望着她。
十年光阴,足以让记忆里那个只会奶声奶气喊“姐姐”的小豆丁,塑造成眼前这个身量已与她齐平的少女。
白月瑶猛地停在她几步之外,胸口起伏,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真的是你……我回家取东西,看见爹娘牌位前有香灰,就猜到可能是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笑着:“月凝姐,你果然入了仙门,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话音未落,她已几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白月凝。
那拥抱用力得几乎颤抖,泪水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
白月凝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这毫不掩饰的情感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甚至令人无措。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轻轻抬起,落在小妹因哭泣而轻颤的背上。
白月瑶不知道,她紧紧抱住的姐姐,内里早已换了一个魂灵。
“爹娘……什么时候走的?”白月凝的声音有些干涩。
白月瑶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诉说:“一年前,娘先病的,爹熬了半年,也跟着去了。”
“他们一直念着你,虽然街坊都说,姐姐成了仙师,看不起我们凡人了。”
“可爹娘不信,他们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定期托人送粮回来,爹娘就知道你肯定好好的,想着可能是宗门规矩严不好随意下山。”
“而且爹娘一直想当面谢谢你,也想好好再看看你。”
白月凝默默听着,那些简单的话语,却勾勒出十年间两位老人无尽的牵挂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原主用命换来的报恩,他们从未视为理所当然。
白月凝轻声问:“你呢?怎么联系上我的?”
白月瑶松开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前些日子,我碰到一位下山办事的青云宗仙师,我看他衣着脱俗不凡,我便壮着胆子去问。”
“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白月凝的仙师,他好像有点印象,我就求他帮我带封信……”
原来如此。
尘缘如网,看似已断,实则细微处仍紧紧相连。
白月凝从储物袋中取出几瓶适合凡人固本培元、延年养颜的丹药,塞到白月瑶手中:
“这些你收好,于你身体有益。算是……贺你新婚之喜。”
白月瑶看着手中触手温润的玉瓶,眼圈又红了:“谢谢你,月凝姐。”
“其实,你能回来看看,比什么都好。爹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白月凝点了点头:“嗯。”
千言万语,终归沉默。
仙凡之路,自此殊途。
“我该走了,瑶儿,保重。”白月凝轻声道。
白月瑶用力点头,泪珠滚落,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月凝姐,保重。”
白月凝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座并立的坟茔,看了一眼身前泪眼婆娑却强撑笑颜的小妹。
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走去。
她没有回头。
山风卷起她的衣角,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白月瑶站在原地,望着姐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迎亲的唢呐声隐约从村口传来,她才缓缓握紧了手中的药瓶,转身,走向另一条通往她凡俗人生的路。
回宗的路,白月凝走得很慢。
肩头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拥抱的力度和湿意。
「那个……」叶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小心翼翼的,没了往日的跳脱。
「你……没事吧?」
“无事。”白月凝的声音平静无波。
叶铭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干巴巴地道:
「那个……人各有命。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白月凝没有回应,只是抬眼望向青云宗高耸入云的山门。
尘缘已了,牵挂已断。
前路唯有道途。
她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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