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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上旬的南京,虽已入秋,但暑热未消,加之连日来淞沪前线战况胶着、伤亡惨重的消息不断传来,军政部大楼内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侍从室送来的战报摞起来有半尺高,字里行间浸透着血与火,也灼烧着最高统帅的神经。
蒋介石刚刚结束一场与德国顾问的会议,商讨引进装备和调整战线之事,眉头紧锁,身心俱疲。他回到办公室,正准备批阅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电文,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却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罕见且压抑不住的振奋。
“委员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钱大钧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将一份墨迹尚新的电文双手呈上,“刚截获并破译的日军内部通讯,以及我们潜伏人员冒死送出的确认情报——日军上海派遣军第九师团师团长吉住良辅中将,于数日前在其师团部所在地遭我军突袭,当场玉碎!其师团部亦遭重创,指挥系统陷入极大混乱!”
“什么?!”蒋介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抓过电文,目光急速扫过。电文内容虽简略,但关键信息确凿无误:第九师团部遇袭,吉住良辅毙命,军旗(虽未明言丢失,但提及“荣耀受损”)及重要文件损失惨重,袭击者身份不明,但确信为中国军队小股精锐所为。
“确……确认了吗?”蒋介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反复看了三遍电文,生怕是敌方释放的烟雾弹或是己方误判。
“确认了,委员长!”钱大钧语气肯定,“我们的内线也证实了此事。日军第九师团内部已暂由旅团长代理指挥,但其下多个联队、大队指挥部在这一时期亦遭到不同程度的袭击,指挥链路中断,基层部队一度陷入恐慌和混乱!此刻其正面攻势已显疲软,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咄咄逼人!”
“好!好!好!”蒋介石连说三个“好”字,多日来的阴郁焦虑仿佛被一道强光劈开,脸上绽开难得的、真正畅快的笑容,“吉住良辅!好!打得好!这是淞沪开战以来,我军取得的最重大之斩首战果!足以震动倭寇朝野,大涨我军士气!”
他在办公室里快步踱了几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第九师团乃敌寇精锐常设师团,吉住良辅亦非无名之辈!此一战,不仅毙其大将,更打瘫其指挥中枢,其意义远超歼灭其数千步兵!罗卓英!一定是罗卓英的第十五集团军所为!他们正面抗击第九师团,压力最大,定是他们抽调了最精锐的敢死队,行此奇袭之功!”
在他的认知里,能在如此危急关头组织起如此精准致命敌后突击的,必然是与他嫡系中央军体系相关的部队。第十五集团军在此方向作战,罗卓英又是他颇为看重的将领,此等殊荣,自然归于其下。
“立刻!”蒋介石停下脚步,对钱大钧下令,“以我的名义,即刻向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罗卓英发贺电!表彰其部此惊天奇功,为党国立下殊勋!着他速将详细战况、出击部队番号、指挥官姓名及有功人员名单火速上报军政部,我要通令嘉奖,并向国内外宣传,以鼓舞全国军民抗战之决心!”
“是!委员长!”钱大钧领命,正要转身去办理。
“等等,”蒋介石又叫住他,补充道,“再电询罗卓英,日军指挥系统既遭此重创,其正面防线必然动摇,问他是否需要增援,能否趁此良机,组织有力反击,扩大战果,一举将失去的阵地夺回一些?”
“是!”钱大钧再次应诺,快步离去。
电报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前线。蒋介石心情大好,甚至觉得窗外南京城的天空都明亮了几分。他仿佛已经看到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刊登“我英勇国军奇袭敌巢,毙敌寇中将师团长”的振奋消息,以及国际社会对此事的关注报道。
然而,这虚假的兴奋并未持续太久。
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部,罗卓英拿着那份来自南京最高统帅部、措辞热烈褒奖、并要求详查战果的电报,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尴尬、羞愧、甚至有一丝惶恐。
他比谁都清楚,这仗根本不是他打的!他的部队仍在苦苦支撑日军强大的炮火和一波波步兵冲击,虽然第九师团正面攻势确实莫名减弱了许多,但他麾下任何一支部队,都绝无可能深入敌后去端掉一个日军师团部!他自己前一天晚上还为阵地频频告急而焦头烂额。
“这……这到底是谁干的?”罗卓英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猛然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不速之客——十八集团军独立旅旅长王林!那个眼神锐利、胆大包天、向他索要了一百支冲锋枪说是要去“袭扰日军指挥枢纽”的虎将!
“难道……竟然是他?!”一个惊人的念头划过脑海,让罗卓英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区区百人之众,深入虎穴,不仅成功袭击,竟可能直接击毙了日军中将师团长?这简直如同神话一般!但除此之外,再无合理解释。第九师团的混乱是实实在在的,而王林和他的特战队,自那晚离去后便再无音讯,仿佛消失了一般。
真相必须查明,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罗卓英立刻下令:“动用一切情报渠道,尤其是与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有联系的,给我彻查!昨夜至今,到底是谁在第九师团背后捅了刀子!要快!”
与此同时,日军第九师团因指挥中枢遭到毁灭性打击,又无法捕捉到那支神出鬼没的中国小分队,其前线部队在最初的混乱后,暂时转入了固守待援的姿态。新任代理指挥官匆忙接手,忙于恢复通讯、重整建制、上报噩耗,一时间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这使得泾阳河一线的压力大为减轻。
第十五集团军乃至整个左翼军的将领们,发现正面日军攻势锐减,甚至出现了收缩迹象。在蒋介石“伺机反攻”的严令和自身求胜心切的驱使下,未经充分准备和详细侦察,数支中央军部队在缺乏有效炮火掩护和协同的情况下,贸然向日军阵地发起了反击。
然而,他们低估了日军体系的韧性。第九师团的炮兵联队、配属的重炮部队以及海军舰炮支援体系并未因指挥部被端而瘫痪,其基层军官和军曹仍在顽强组织抵抗。更重要的是,日军的海空优势依旧压倒性存在。
反击部队刚离开战壕,冲出不到百米,便迎来了铺天盖地的炮火覆盖!
“咻——轰!轰!轰!”
“咚咚咚……!”
75mm山炮、105mm野炮、150mm重榴弹炮,乃至黄浦江上舰炮射来的巨大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进攻队形中。刹那间,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泥土裹挟着残肢断臂冲天而起。紧接着,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九六式轻机枪构成交叉火力网,如同死神的镰刀,将暴露在开阔地上的中国士兵成片扫倒。
进攻瞬间演变成一场灾难。缺乏重武器压制、没有空中掩护、步炮协同几乎为零的中国军队,在日军依旧凶猛的立体火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助。士兵们勇敢地冲锋,却一批批倒在血泊之中,伤亡惨重,连日军阵地的前沿铁丝网都未能触及,就被迫狼狈地退回出发阵地,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痛苦的哀嚎。
这次仓促的反击,无功而返,反而徒增了本已惊人的伤亡数字,也给刚刚因“大捷”而稍有起色的士气泼了一盆冷水。
也就在此时,罗卓英通过多方渠道,终于核实了情况。消息来源最终指向了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一位工作人员无意中的透露,印证了他的猜测:昨夜至今,在第九师团防区内制造惊天混乱、并极可能击毙吉住良辅的,正是八路军第十八集团军直属独立旅旅长王林,亲自率领一支不足百人的小分队所为!
罗卓英拿着这份确凿的情报,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他为这支友军部队创造的奇迹感到震惊和钦佩;另一方面,巨大的尴尬和不安笼罩了他。这泼天的功劳,竟然是“误领”了!这该如何向委座交代?
但隐瞒是不可能的。他只得硬着头皮,将真实情况连同第十五集团军反击受挫的战报,一并如实电告南京。
……
南京,蒋介石官邸。
之前的兴奋和热度尚未完全消退,蒋介石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与几个幕僚讨论了如何宣传此次“大捷”。当钱大钧再次手持电文走进来时,脸上却带着极其古怪和忐忑的神情。
“委座……罗司令官……有电报来了。”钱大钧的声音有些发虚。
“哦?可是详细战果报来了?斩获几何?吉住良辅的首级确认否?”蒋介石迫不及待地问。
“呃……委座,请您……请您先过目。”钱大钧不敢多言,将电文呈上。
蒋介石接过电文,快速浏览。他的脸色如同六月的天气,瞬间由晴转阴,又从阴郁变为铁青,最后甚至隐隐发黑。电文前半部分,是第十五集团军反击受挫、伤亡惨重的报告,看得他心头火起;而后半部分,则是关于第九师团指挥部遇袭真相的调查结果——执行此任务的,并非第十五集团军所属部队,而是第十八集团军直属独立旅旅长王林亲率之敌后特战队所为!
“啪!”蒋介石猛地将电文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幕僚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下头。
耻辱!巨大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蒋介石!他刚刚还在大肆嘉奖、准备亲自授勋的英雄,转眼间变成了他内心一直忌惮、排斥的“赤匪”将领!他蒋某人的嫡系精锐,苦战数月未能取得的战果,竟被八路军一支小分队,一个他连番号都不愿正式承认的“独立旅”给做到了!这岂不是证明他麾下将领无能?证明他一直试图限制、削弱的那支部队,反而更有战斗力?
复杂的情绪在蒋介石心中翻腾:有被戏耍的愤怒,有功劳旁落的嫉妒,有对八路军(1937年8约22日红军改编为第八集团军,8月29日重新改为第十八集团军,虽然已经改为十八集团军,但是大家还是喜欢称呼十八集团军为八路军)战力更强的惊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比下去了的挫败感。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之前发出的嘉奖电如同一个个耳光,打在他自己脸上。
“娘希匹!”良久,蒋介石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冰冷彻骨。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众人,肩膀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自己之前“借刀杀人”,将独立旅调往淞沪战场的决定。本意是让这支不听招呼的部队在日军绝对优势火力下消耗殆尽,却不料他们非但没被消耗,反而屡创奇迹,如今更是立下如此奇功,将他嫡系部队都比了下去!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委座……”钱大钧试探着开口,“那……嘉奖之事,以及战果宣传……”
“嘉奖?宣传?”蒋介石猛地回头,目光森寒,“嘉奖谁?宣传什么?宣传我革命军内部番号混乱,以致战报误传吗?还是宣传某些部队擅离职守,孤军冒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恢复了冰冷的理智。事已至此,掩盖真相是下策,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哼,”他冷哼一声,“既然是他们打的,那就……如实……公布吧。也好让国人知道,全国上下,均在一致抗日。至于罗卓英……御下不严,十五集团军反击失利,指挥失当,伤亡惨重,令他好好反省!”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憋屈和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一场原本可以大书特书的“大捷”,最终却以这样一种尴尬的方式收场。功劳是别人的,失败是自己的。这种滋味,让蒋介石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那……对十八集团军独立旅,尤其是旅长王林,是否……”何应钦小心翼翼地问。
蒋介石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摆了摆手,语气疲惫而淡漠:“战时报功,自有流程。此事……交由军政部按例办理即可。”
他刻意淡化处理,既不愿大肆表彰助长对方气焰,又无法完全抹杀这份战功以免失尽人心。这种纠结的心态,恰恰折射出他内心深处对这支由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的复杂态度:既要用其抗战,又要严防其坐大。
“是。”众人皆明白委员长的心思,不再多言。
接到南京方面转来的密电时,延安的夜已深了,但军部的窑洞里依旧亮着灯。油灯的光晕在粗糙的土墙上跳跃,映照着几位首长凝神思索的面庞。
电文的内容简短却石破天惊:王林率独立旅特战队,于敌后成功突袭日军第九师团部,击毙师团长吉住良辅中将,缴获其军旗、佩刀,予敌指挥中枢以毁灭性打击。
短暂的寂静后,一位首长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绽开难以置信又畅快无比的笑容:“好!好个王林!好个独立旅!天大的好消息!这是抗战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奇功!奇功啊!”
另一位首长拿着电文,反复看了又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奇迹!真是奇迹!独立旅的同志们了不起!王林同志更是胆大心细,有勇有谋!这一下,不仅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抗战信心,更是向全世界宣告,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是真正抗日的先锋,是能打硬仗、善打奇仗的铁军!党的威望,我第十八路军的威名,必将因此战而更加壮大!”
窑洞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工作人员也忍不住面露振奋之色。然而,最初的兴奋过后,一位首长缓缓放下电文,眉头却渐渐锁紧,喜悦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等等,”他指着电文上一行字,“这上面说,是王林亲自带队去的?”
“嗯,”另一位首长也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起来,“‘旅长王林亲率精锐特战分队,迂回敌后,直捣黄龙’。这小子,身为一旅之长,还是这般喜欢亲自冲锋陷阵!”
“胡闹!”一位首长忍不住说了一句,但语气里担忧远多于责备,“他的独立旅现在是什么处境?孤悬于上海敌后,补给困难,四面皆敌!他王林就是那支队伍的主心骨、顶梁柱!他的性格我们都了解,最是坚韧顽强稳打的,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行此奇险之事,亲自带队去捅敌人后方。这说明……独立旅在上海的处境,恐怕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艰难和危险得多!他这是在用自己最大的冒险,为部队,寻找一线生机啊。”
想到爱将可能正身处绝境,诸位首长的心都揪紧了。巨大的喜悦被同样巨大的担忧所冲淡。这份战功固然辉煌,但若是用王林和独立旅骨干的巨大牺牲换来,则代价太过沉重。
“必须立刻给王林同志发电!”一位首长断然道,“首先,代表军部,代表党中央,向他们取得的辉煌胜利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和最崇高的敬意!他们的功绩,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同时,”另一位首长接口,语气斩钉截铁,“严令王林,接到电令后,务必寻找机会,保全己身,退回南岸!告诉他,个人的英勇固然可贵,但革命更需要他保存力量,留住有用之身,才能继续为抗战、为革命服务!独立旅不能没有他!这是命令!”
“对,”先前那位首长重重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上海这块硬骨头,不能让我们的同志独自啃到最后一滴血。立刻拟电,表彰其功,严令其撤!要快!”
机要参谋迅速记录下首长的指示,转身奔向发报室。窑洞内恢复了安静,但首长们的心却早已飞到了烽火连天、孤军奋战的上海,飞到了那位胆大包天、战功赫赫却又令他们无比牵挂的虎将身边。
那份即将发出的电文,既是荣光,也是沉甸甸的期许和命令——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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