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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弈放眼望去,大军的方阵像是给茫茫雪原披上了黑色的札甲。
旌旗招展,声威振天。
这是十一月十九日未时,自十一日邺都誓师起兵不过八天,郭威的旌节已竖在开封城头。
百官畏服,正在城门迎接。
萧弈穿过军阵,从马军的阵列中找到郭崇威大旗,顺势在后方看到陈光穗那柄廿营旗帜,过去,找到自己的位置,驻马而立。
张满屯、花秾等廿营将士们已交出城门,在此等候,老潘与伤兵也在,众人纷纷行礼,脸上满是喜意。
能在这有个位置,就是从龙之功。
周围将旗比战前更多了,侯益、袁嶬、刘重进、吴虔裕等南军将领悉数归降,看来郭威这两日一直忙着受降。
忽然,数万人山呼。
“大帅!”
郭威昂然立于城头,抬手虚按,好一会儿,山呼声才渐渐平息。
萧弈留意到,郭信、魏仁浦就侍立在郭威身后,想必已把诸事禀报。
一名官员双手持节,走到城墙边,高声喊话。
“乾祐三年冬月十九,邺都行营都统、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郭公威,承太后密旨清君侧、诛奸佞,今逆党已除,谨宣谕于文武百僚、诸军将校!”
之后,郭威才开口。
他声音沉稳,且传得很远,至少萧弈在城墙下听得很清晰。后方则有兵士相继递话。
“某自邺都起兵,非为篡谋,实为社稷。陛下为奸邪所蔽,李业、苏逢吉、聂文进、后匡赞之流惑君乱政,使将相骈戮,更致陛下蒙尘于郊,为郭允明所弑……某未能护陛下还宫,此大罪也!”
“大帅无罪!”
“无罪!无罪!”
将士们根本没心思悼念刘承祐,纷纷鼓噪,齐声呼喊,又以兵器击打盾牌,声如雷霆,骇得百官无人敢当众表露哀思。
于是,这环节迅速略过。
“昔霍光辅汉,诛上官桀,不及妻孥。某虽不才,愿效之,今恶首伏诛,胁从者解甲待罪,有司暂禁。凡逆党家眷未从逆者,不问;其部曲门生未从逆者,不问。”
说罢,郭威手重重一挥。
有两人被押到城垛,刽子手挥刀斩下,将他们拦腰斩断,上半身扬着血肉,重重摔在城下。
萧弈看得分明,是后匡赞,和已经死掉的郭允明。
所谓“清君侧”,清的是天子身边的奸佞,因此,后匡赞投降立功,还是必死;郭允明虽死,犹腰斩分尸。而刘铢满手鲜血,却祸不及妻小;聂文进主犯,却得厚葬,体现对军功起家之士宽仁。
政治需要通过各种划分,拉拢有利统治的群体。
萧弈由此受教,心知郭威此前默许儿女进入开封、派傥进暗中保护,是对政治束缚的一种规避。
“昔汉高帝入咸阳,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皆赦免’。某虽不才,愿效之,今日起,百官各司其职,百姓各安其业,诸将各守其营,若妄杀一人、妄没一产,诛之!”
闻言,萧弈长舒一口气。
他终于阻止了纵北军剽掠开封的提议。
然而,众将士沉默,显然十分失望。
如同一块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城下,带来可怖的压抑感。
好在很快一箱箱黄金被搬到了城头,打开,在阳光下耀眼夺目,驱散了乌云的沉重气氛。
“诸军将士效命疆场,战功已录,凡冲阵、斩敌、立功者,三日之内,核定授赏,绝不食言。此外,凡随征兵士,每人赏钱一贯、绢二匹、酒一斗、肉五斤,由各营将校统一领取分发,不得克扣。”
城下军阵中先是寂静,继而响起欢呼。
声浪渐起,从步军阵传到马军阵,裹着风雪,漫过封丘门。
“大帅威武!”
“万胜!”
“赏令已颁,诸将士归营,各自营中领赏!”
“我等誓死追随大帅!”
“万胜……”
军前宣谕结束。
大军分批驻扎,依宫城、外城、近郊三层布防,既防逆党余孽反扑,又避重兵集于城内引发恐慌。
萧弈留意到,曹威被安排在朱仙镇,那是西南要冲;郭崇威往牟驼冈扎营,防备河东节度使刘崇;王峻、王殷分别带兵驻扎在城门附近的驿馆、军营。
“萧兄弟。”陈光穗策马过来,低声道:“我已经打点稳当,护圣军,任指挥。跑这趟差,半月内升两级,又进了禁军,托萧兄弟的福。”
萧弈不说自己可能要进内殿直,只问道:“那,陈兄不随郭将军去扎营了?”
“当然,先领了升迁,在城中驻扎多快活。我想多留几个弟兄给你,可他们不愿跑远,想进禁军。从澶州征的兵就那二十多个肯留在廿营……你带着吧。”
“多谢。”
萧弈招过了那二十余新兵。
加上他麾下四十余人,廿营正好有七十骑兵。
正打算随郭崇威去牟驼冈,李重进策马过来,传令他到宫城玄武门驻兵。
萧弈不由疑惑。
开封城门、宫城四门既靠近权力中枢与繁华地带,还不用跑远路扎营。宫城更是好中最好,住的是宫门营垒或两廊宿卫房。
这种核心宿地,当然是留给郭威的牙兵以及心腹将领,或留给整编过的禁军。
他资历浅,带的就几十杂兵、新兵,竟能驻扎到玄武门?
“这命令没错?”
“哈哈,当然没错。”
李重进上前,低声道:“眼下,阿舅还名不正、言不顺,你依旧任天雄军指挥,兼内殿直,明白吗?把禁军换成我们的人。”
“明白。”
“嘿,我也兼了内殿直都虞候,你左班,我右班。”
“太好了,往后请重进兄多多指教。”
“说甚客套话,过命的兄弟。”
……
玄武门是宫城的北御门,为防契丹突袭,禁军驻地规模颇大。
萧弈策马沿丈五高的宫墙走到城门前,只见檐角下悬着铜钟,金吾皆穿明光铠,手持长戟。
“我们是新任的内殿直左右都虞候,萧弈、李重进!”
金吾甲士核了牌符,侧身,让开通路。
城门为两重直门,外门称“牙门”,内门称“直门”,两门之间是广袤的瓮城。
宿卫房就在瓮城内。
“哇!”
赞叹声不时响起。
“哇!”
“俺们真驻在这?”
“不会吧?”
“做梦一般哩。”
“你们烦不烦?没见过世面。”张满屯终于不耐,嚷道:“别给俺指挥丢人。”
萧弈反认为他大声喧哗更丢人,但无所谓。
目光看去,宿卫房分东、西两廊,间距五步,中间的青石板道通向内直门。
步入长廊,每廊各十二间营房,极宽敞,一间就能挤下七十兵士,门楣上挂着编号木牌,诸如“北左十二”、“北右十二”之类。
推开东廊“北左十二”房门,艾草香浓郁,掺杂着一丝体臭。
房内陈设整齐,靠门摆着小案、木椅,放着值守簿,上书“皇城宿卫”四字,旁边是梆子、铜铃;左墙摆了二十张榆木床,铺着青布芦花褥子,有木柜,可存放兵士的物品;左手边靠墙摆着兵器架,用于陈列物件。
“娘咧,俺真要住皇宫?”
老潘摸了摸刷得铮亮的红漆柱子,两眼放光。
张满屯没骂他,大咧咧道:“那可不,你也成禁军了呗。”
花秾立即坐在木椅上,抚着值守簿,喃喃道:“好纸……”
萧弈走出营房,绕到廊后,伙房、马厩、炭房、茅房应有尽有。
“啧啧,这儿好吧?”李重进一指最里的三间营房,道:“左右一到三,萧郎先挑一间,夜里值守议事都方便。”
萧弈挑了左三。
入内,房中摆着屏风,外设公案、椅子、书架、茶台、蒲团,公案上摆着册簿、铜鱼符、玄武门宿卫图,书架置卷宗、制册、文犊;屏风内摆着一张床,铺着兽皮褥子,放着崭新的夜壶。
“这就值守的时候住,莫嫌弃。”李重进道:“阿舅定还会再赐你大宅。”
说罢,他咧嘴一笑,道:“我就住隔壁,往后我俩一块守宫门,嘿嘿。”
李重进麾下是郭威的牙兵,比廿营见过世面,但也像乡巴佬,众人赞叹了好一会,安顿下来,喂马、洗漱、进食,一派喜气洋洋。
萧弈的个人物件也从马背卸了过来。
长枪、九节鞭、弓刀、箭囊、匕首、披风……打开行囊,牌符、告身、信件,连王承训送的《贞观政要》都还在。
钱不多了,花得只剩三枚小银锭、一百多个铜钱。
“老潘,可有看到一把伞?”
“没哩,马褡裢里的物件全在这儿,俺再去找找?”
“不必了,不是甚要紧之物。”
李重进嚼着胡饼从门外过,嚷道:“萧郎若是问那把伞,是被五娘拿去用了,那是你相好所赠吧?我给你讨回来!”
“不敢麻烦重进兄。”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今日太晚了,明早我就跑一趟!”
说罢,风风火火跑掉了。
萧弈招来吕酉,道:“我上午见到吕丑了,人没事,但随聂文进死战被俘。”
“啊,这死脑筋……”
“别急,过两日我将他带回来,但得从杂兵做起,你心里有数便是。”
吕酉“噗通”跪倒在地,道:“谢指挥大恩,我兄弟俩的命就卖给指挥了!”
“去吧。”
萧弈想了想,没有旁的急事。领赏也不在今日,李业、苏逢吉,自有轻骑去追,魏仁浦不可能忘。
他累了半个月,难得放松下来,提水擦拭了身体,在值房屏风后躺下。
还没到傍晚,今日就睡个早觉吧。
一觉睡得舒舒服服,睁眼时天已大亮,忽听得屋内有人说话。
“这家伙,在开封连个宅子都没有。”
睁眼看去,是郭信,随手把玩着一块金鱼符。
郭馨也跟来了,站在屏风处没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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