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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丹武证天心 > 第八章 丹房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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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未亮,青灰色的晨曦刚漫过丹房土墙,周藏岳便被丹炉里柴火的“噼啪”声惊醒。他从耳房的木板床上坐起,粗布褥子带着松柴的清香,那是后山松木特有的味道。墙角堆着的干柴在晨光里泛着浅黄,断口处的年轮清晰可见。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潮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只见二长老蹲在青焰炉前,紫袍下摆沾着草屑,几茎干枯的艾草挂在袍角。老者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口飘出的白气带着药香。

    “醒了?”二长老头也没回,声音沙哑,“去挑水,缸要满。然后劈柴,要劈成三寸长的细段。”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院角的水缸,缸沿结着薄冰,“从今天起住那耳房,自己找些干草堵堵。”

    周藏岳应下,拿起扁担和水桶往后山走。山路覆着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远处传来外门弟子的晨练声,却没人敢靠近这片被白雾笼罩的林子。路过演武场时,他看见韩立正在扎马步,额头沁出汗珠;李二柱跟着内门弟子练字。三人目光相遇,只能匆匆点头,丹房是禁地,不得随意交谈。

    担水回来时,周藏岳的肩膀已压出红痕。二长老正站在药田边,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册子,晨露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

    “你识字?”老者突然回头,眼神锐利。

    “回长老,四岁开蒙,学过《千字文》。”周藏岳放下水桶,“去年年底……父亲失踪了,就没再学了……”他今年刚满七岁,瘦小的身板在宽大的灰布衫里晃荡。

    二长老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把册子扔过来:“《百草经》,一个月背完。”册子砸在周藏岳怀里,封面字迹模糊,“背不完,就去后院劈柴到明年开春。”说完也不待回应,转身晃进里屋,随即传来“咕咚咕咚”的饮酒声。

    周藏岳捧着《百草经》蹲在门槛上。阳光透过槐树叶缝隙洒在纸页上,照出密密麻麻的草药图谱。当归的肉质根泛着紫红,黄芪的断面有放射状纹理……他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想起父亲教他认字的场景。油灯下,父亲握着他的手写“仁”字,说“识字先识理,做事先做人”。

    自此,周藏岳的日子,规律得近乎刻板。每日卯时,天光未亮,他便起身前往山涧挑水;辰时到午时,是雷打不动的晾晒草药时辰,他谨记紫苏要摊得薄而匀,防风则需晒得透干;下午则全心扑在后院药田,弯腰除草、低头松土,一天下来常腰酸背痛;入夜后,一盏昏黄的油灯伴着他背诵《百草经》,直至夜深。实在累得眼皮打架,他便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低声嘟囔一句父亲当年教他的话:“嚼嚼咽了,明天就轻松了。”

    在他的悉心打理下,丹房院落虽古朴,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处透着用心。劈好的柴火按粗细长短码放整齐,晾晒草药的竹匾依次排列,连扫帚都立在墙角不显凌乱。

    扁担压在肩头时那富有节奏的吱呀声,斧刃精准劈入松木纹理时干脆的闷响,还有药铲翻动干燥草药时发出的、如同细雨润桑般的沙沙声。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竟谱成了丹房里独特的韵律。

    这片韵律里,最难以忽视的,便是二长老那与酒气相随的动静。老者的呼噜声时沉时浮:当其均匀绵长,略显安稳时,周藏岳便会默默拾起墙角那床浆洗得发硬的粗布毯,踮起脚尖走近,极其小心地盖在老者身上;若那鼾声转而短促急乱,他便知道长老浅眠易惊,连走向丹炉添柴都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休息。

    更多时候,那呼噜声会蓦地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定是老人又在昏沉中摸索他那片刻不离身的酒葫芦。紧接着,“咕咚咕咚”急促的吞咽声。每逢此时,周藏岳会悄悄叹口气,继续手中的活计,偶尔在长老醉倒趴伏时,上前轻轻摆正他的姿势,让他能睡得稍舒服些。

    后院的药田分成几十块田垄,每垄都插着小木牌。周藏岳拿着小锄头蹲在田里,常常一忙就是一下午。黄芩叶片要保持翠绿,他趁晨露未干时用布巾轻轻擦拭;白术根茎怕涝,必须起半尺高的垄;丹参需要勤松土,他就用小耙子一点一点疏松。

    他按《百草经》记载,给金银花搭竹架时倾斜三十度;给地黄培土时留出透气间隙;给薄荷摘心时保留两片真叶。指尖被草叶割出伤口,渗出血珠就往嘴里吮一下。有次被毒虫咬了手背,他用蒲公英汁液涂抹,很快消肿。

    有天浇水时,丹房外来了个送药苗的外门弟子。那弟子穿着崭新蓝袍,看着他笨拙地给桔梗浇水,嗤笑道:“五灵根的废物,果然只配浇花种草。真品灵根在练吐纳,你却在玩泥巴。”

    周藏岳没抬头,只是把水管口的水流调得更轻。等那弟子走远,他才发现自己攥水管的指节发白。他摸了摸心口的温暖,父亲的话也在耳边响起:“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做什么。”

    丹房的日子孤独却充实。周藏岳把《百草经》拆成十几页,揣在怀里见缝插针地背。挑水时盯着水桶倒影背药名;劈柴时随着斧头起落背药性;烧火时盯着火苗默念图谱。

    有次添柴,他背得太入神,没注意火势过大,青焰炉的火焰窜起半尺高。二长老突然从蒲团上跳起,一拐杖敲在他手背上:“烧糊了药材,你赔得起?这炉‘清心散’要给内门弟子稳固境界,烧废了让你去后山砍三年柴!”红肿的指节疼了三天,却让他背得更用心了。

    半个月后的清晨,二长老突然让他背《百草经》。周藏岳站在青焰炉旁,从甘草背到灵芝,连注解都背得一字不差。二长老眯着眼睛听,手里的酒葫芦半天没动,最后哼了声:“还行,没偷懒。”

    说罢起身往耳房走,却在门口顿住了。原本裂缝的土坯墙被塞满干草,混着黄泥抹得平整;缺了半扇的窗棂被新削的树枝补好,糊上了糙纸;门口还摆着平整的石板挡泥泞。老者摸了摸新糊的窗纸,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翘了翘。

    那天下午,二长老要炼淬体丹。他从药柜取出十几个瓷瓶,对周藏岳说:“按方子取药。”方子用朱砂写在泛黄宣纸上: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牛膝二钱……

    周藏岳心里一紧,快步走到药柜前。当归要选三年生的,断面有棕色油点;黄芪得挑根条粗长的,有菊花心;牛膝要去净芦头……他凭着记忆和比对,很快配齐药材,用铜戥子仔细称量。

    二长老拿起当归闻了闻:“这当归晒了几天?”

    “回长老,七天。《百草经》说当归需日晒夜露,七日方成。”

    老者又捻起黄芪:“这黄芪是哪块田的?”

    “东垄第三畦,那里地势高,排水好,黄芪根长得壮。”

    二长老没再说什么,将药材投入丹炉。周藏岳站在一旁,看着老者控制火候。当药材在炉中翻滚时,他突然发现牛膝分量似乎少了些,犹豫再三开口:“长老,牛膝是不是还差半钱?方才称的时候,戥子好像没平衡。”

    二长老的蒲扇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方子和药秤,突然咧嘴笑了:“小子眼尖。”他添上半钱牛膝,“看好了,淬体丹要文武火交替,文火养气,武火凝精。”

    周藏岳屏住呼吸,看着火焰忽明忽暗。文火时,火苗像温顺的小猫;武火时,火焰如骏马奔腾。二长老的眼神异常专注,平日里浑浊的眼珠此刻亮得惊人。

    丹药出炉时,一股清苦中带甘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二长老拿起一颗扔给周藏岳:“尝尝。”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滑下,先是微苦,接着甘甜,最后化作温热气流沉入丹田。周藏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灵气存在。二长老却已歪在蒲团上打呼噜,嘴角挂着浅笑。

    傍晚,周藏岳坐在药田边石阶上,看着夕阳给青焰炉镀上金边。他想起父亲失踪前的夜晚,父亲摸着他的头说:“石头,读书做事,贵在用心。资质再好不用心,也成不了事;资质再差肯用心,总有出头日。”原来用心做事,真的能让五灵根的“筛子”也盛满水。

    青焰炉的火光在暮色里跳动,映着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晚风吹过药田,带来阵阵清香。周藏岳望着满天繁星,心里充满平静。他从怀里掏出那页磨得发亮的《百草经》,借着最后天光轻轻抚摸。

    明天,又将是充满草药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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