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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子的吟唱被河风揉得碎碎的,一缕缕漫过石崖时,石头正蹲在泰山脚那块青黑色的崖头上。
那曾绵延数万里的几字形大河,此刻早没了半分往日的模样。大河跟老天爷闹了场大脾气,先是掀了堤坝淹了薄田坡地,接着又赌气似的三年没掉一滴眼泪。往日裹着厚厚黄浆奔涌咆哮的大河,如今瘦得只剩下一道浅痕,河床干裂,像条脱皮的巨蟒,僵僵地蜷在泰山与平原之间,再没了半分奔腾的力气。
两岸山坡上,原本就不成片的庄稼地早已荒芜,只剩下几垄干枯的玉米秆歪倒在龟裂的土块中。山腰间散落着几十间低矮的茅屋草棚,大多门窗紧闭,不见炊烟,也听不到往日的鸡鸣犬吠。村里的老人坐在崖头晒太阳时总念叨,这河打有记忆起就没断过流。早年水大的时候,浪头能卷着半尺厚的泥沙漫过滩涂,漩涡里吞嚼着断木与石块,吼声响得能盖过雷。可如今,连最老的李婆婆都直叹气,说活了七十年,头回见大河瘦成这副模样,村里人连草棚都快守不住了,怕是天要变了。
老瞎子的吟唱还在风里飘,石头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脚。那是今早帮李婆婆拾柴时,被棘刺勾破的,他倒不心疼,只想着回头给婆婆送些晒干的野枣。
他已经在河底探了小半天路。从崖头溜下去时,踩着干裂的河床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龙潭挪,裤脚沾了不少黄泥,鞋底子也被尖石磨得发烫。原是想看看河底有没有被晒干的鱼,或是能烧火的枯木,给家里多攒点过冬的东西。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夜里总说腿酸,他得多寻些软草给娘铺炕。
“石头,上来了没?” 娘的声音从崖上飘下来,气若游丝,被饥饿揉搓得没了形状。石头应了声,抓着块突出的青石棱往上攀,另一只手紧紧扒着崖壁的酸枣丛。他特意避开那些尖刺密的枝桠,不光是怕勾坏裤脚,更怕带刺的枝条弹起来,惊着崖上的娘。这坡陡得很,娘怀着弟弟,站久了准腿软。
攀到半坡时,他回头望了眼河底。龙潭的位置像块凹进去的墨,隐约能看见自己刚才踩出的脚印。他攥紧拳头,心里盘算着:等过两天再下来探探,说不定龙潭边能捡到些别人没发现的好东西。
爬上崖头时,娘正扶着棵老酸枣树站着,手轻轻护着肚子,额角渗着细汗。石头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娘,咋站在这儿等?”
“听着你那边没动静,不放心。” 娘的手搭在他肩上,掌心温温的,“探着啥了?”
“没啥好东西,就些碎木头,明天我来捡。” 石头半扶半搀着娘往窝棚走,脚步放得极慢,“我看河底裂缝里有软草,回头割些给您铺炕。”
娘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在夕阳下浅了些:“你当心些,别往深了去。”
他家就在崖下的窝棚里,四根木棍支着茅草顶,风一吹就晃,像随时会散架。娘坐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石头赶紧把怀里揣着的几颗野枣递过去,是今早探路时顺手摘的,熟得正好。
时间好慢,他等了快两个时辰,直到王屠户家的灯灭了,才敢摸到潭边。白天王胖子举着棍子在这儿撒野,说石碑是他家的,石头没争 ,不是争不过,不如等夜里来看看。这碑埋在河底不知多少年,今年河枯才露出来,碑面青黑,像块没烧透的炭,上面的纹路被泥糊着,隐约能看出是些弯弯曲曲的线。
石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踩过水洼里的浅泥。泥没到脚踝,凉得刺骨,他尽量轻地挪到碑前,指尖先碰了碰碑面的泥,干硬的,像层壳。他用袖口慢慢擦,露出巴掌大一块,纹路在月光下显出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会是啥呢?” 他低声咕哝,心里又冒出来那句口头禅,“嚼嚼咽了。” 不管是啥,总得看清楚才知道能不能换些粗粮,给娘补补身子。
指尖终于贴上了石碑。凉,像摸到了冰,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沉。石头没敢用力,就那么轻轻搭着,指腹摩挲着那些纹路,不像是刻的,倒像天然长在石头里,顺着纹路能感觉到微弱的震颤,像远处大河枯水期的余波。
他就这么蹲着,一动不动。风从河床裂缝里钻出来,呜呜地响,像谁在哭。远处老瞎子的吟唱早停了,只有虫鸣在草里断断续续。石头数着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间,能看见指尖下的纹路在慢慢变亮,起初像蒙着层雾,后来渐渐透出微光,暗红色的,顺着纹路往碑顶爬,像细流在石头里淌。
这过程慢得像熬粥。石头腿蹲麻了,就悄悄换个姿势,眼睛始终没离开碑面。他估摸着,够泡一盏茶的功夫了。李婆婆常说,她那套旧茶具,烧开的水泡上茶,从浓到淡,正好够人歇口气的功夫。
就在他觉得指尖的震颤越来越明显时,石碑突然动了。不是晃,是从底往上 “拔”。石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看见碑周围的泥在簌簌往下掉,像被无形的手扒开。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全亮了,连成一片,把碑身照得像块烧红的铁,纹路里的光在流动,真的像北斗星辰在转。
“嗡 ……”
一声低鸣从碑里钻出来,震得石头耳膜发麻。他看见碑顶的泥块噼里啪啦往下掉,露出个平整的断面,断面中央裂出条缝,缝里透出金红色的光,比刚才的暗红亮得多,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石头心跳得像擂鼓,想跑,脚却像被钉在泥里。他看见那道缝越裂越大,从顶到底,把碑分成两半,中间飘出来个东西。巴掌大,青黑色,上面的北斗星图亮得刺眼,正是碑面纹路的缩小版。
是石符。
石头脑子里刚蹦出这两个字,石符上密文显现“外伏魔精,内安真性,功沾水陆,善及存亡,悔过虔恭……”,突然转了个圈,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直直冲他飘来。他想躲,可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石符撞进胸口。
刹那间,像吞了团火,从喉咙烫到小腹,又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往骨头缝里扎。“北斗九宸,辅弼相随”在脑海中炸开,石头疼得蜷在地上,几乎虚弱到昏厥,死死咬着牙,把**全憋回去,心里反复念:“嚼嚼咽了,嚼嚼咽了……”
不知过了多久,灼痛慢慢退了,变成股暖暖的气流,顺着血脉往四肢淌。石头喘着气抬头,看见裂开的石碑正在慢慢合拢,那些亮起来的纹路渐渐暗下去,最后又变回青黑色,重新沉回泥里,只剩顶端一小截露在外面,像啥都没发生过。
他摸了心口,平平的,像什么都没进去。可抬手看时,手背上多了个淡淡的印记,是北斗星的形状,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块刚长出来的胎记。
“谁?”
远处传来王屠户的喝声,带着酒气。石头心里一紧,没敢应声,手脚并用地爬出水洼,顺着潭边的石缝往外钻。手上的印记被风一吹,慢慢淡了,像融进了皮肤里。
跑上崖头时,他回头望了眼龙潭。月光下,那截露在泥里的石碑静悄悄的,像块普通的石头。石头摸了摸手背,印记没了,可那股暖意还在身体里转悠,连后颈被酸枣刺划破的地方都不疼了。
“嚼嚼咽了。” 他又在心里念了句,加快脚步往窝棚跑。不管这碑是啥,石符又钻去了哪儿,明天先去给娘换些细粮才是真的。
夜风里,老瞎子的吟唱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轻轻巧巧的,像在说个秘密。石头攥紧拳头,手心里的汗早干了,只有那股暖意,在秋夜里烧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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