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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异常测定 > 33 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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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达见周随容呆站着不动,手肘杵了他一下,说:“你愣着干什么?不过去?”

    周随容没拿定主意,不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出场。王达见状转了转他机灵的小脑袋,了然点头,用手势示意他不用多说。

    吃软饭要会忍辱负重。合理。

    许是他们视线太过强烈,那边方清昼似有察觉地朝他们看了过来,对上眼神后,向他们招了招手。

    王达那张淬过毒的嘴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周随容已抛下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离得近了,周随容认出严见远是曾经的合作方,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客气地道:“好久不见。这么巧能在B市碰上。”

    严见远半阖着眼往他脸上一扫,目光透着些许寒凉,让周随容渐渐收敛住笑意。

    一辆车稳稳在他们面前停下,保镖上前拉开车门。

    严见远停在车边,临别前多看了方清昼一眼,冷淡的脸上浮起一个近乎捕捉不到的笑:“这会是一场热闹的戏剧,希望你能欣赏。”

    方清昼没有应声,连场面化的一句“慢走”也没稀得给。

    周随容注视着他离开,还在思考自己哪里得罪过他。搜索无果,转道问方清昼:“他找你做什么?他叫什么来着?”

    方清昼严肃道:“他挑衅我。”

    周随容心说:他挑衅我还差不多。眼神里刀光剑影的,看着要把他剐了。

    “那就不要管他。”周随容说,“有些人就是那么……嗯?变态科学家?”

    方清昼又听到这个魔咒似的名词,带着稍许难以抵抗的绝望:“这个称呼一定要延续下来吗?”

    “算了,不要提他。”周随容站上台阶,跟方清昼并肩,开始给自己讨公道,“方老板,你知道我在王达那儿的人设,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吗?你多少该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方清昼往上移了一级,跟他保持视线平齐。

    周随容:“??”

    方清昼盯着他,凝重的表情像在酝酿着什么,片许后严厉指责:“你很过分。”

    “我?过分?”周随容每回看她挂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我又犯错啦?”

    方清昼“嗯”了一声,重心前倾着靠到他身上,脑袋有气无力地搭上他的肩窝。

    “那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周随容嘴上这样说,手已经顺从地抱住她,察觉周边飘来若有若无的视线,贴着她耳朵说,“方清昼,边上有人在看你。”

    方清昼冷漠地道:“关我什么事?”

    周随容笑了,没有笑出声,但是胸腔的震动通过紧贴的皮肤告诉了方清昼。

    方清昼汲取着他的体温,有点热,伴随着一股消散不去的酒气。四肢懒洋洋地绵软下来,没骨头似地挂在他身上。

    周随容感觉她在下滑,索性把她抱起来,问:“梁益正要来了。你是打算回酒店,还是留下见他?”

    方清昼从待机模式重新开机,抬起头微微后仰,对着他看了一会儿,狐疑道:“梁益正要来?”

    周随容不明所以,说:“是啊。王达之前接到他的电话,说要过来一起吃个晚饭。人马上就到了,怎么了?”

    方清昼扭过脖子,望向灯火中觥筹交错的人群,缓声道:“我刚才还在想,为什么严见远会那么快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什么杀江平的凶手知道梁益正会在什么时间去别墅开聚会?是王达。”

    周随容向下兼容了一整晚,被王达的智商给带偏了,没过脑地跟了句:“王达是从犯?”

    方清昼再次转向他:“……?”

    周随容干咳一声,把搭错了的那根筋奋力抽了回来,改口说:“王达的手机被监听了?”

    方清昼说:“可能。”

    方清昼想起严见远最后留下的那句“热闹”跟“欣赏”,觉得别有深意,说:“叫梁益正不要过来了。”

    周随容把人放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没联系,就见梁益正在街对面现身。

    周随容阔步朝那边走去。

    梁益正对着屏幕打字,匆匆用余光扫一眼马路,确认没有车流后埋头前行。

    王达喊了声“梁哥”,起身挥动手臂示意。

    梁益正循声望去,直直走向王达,垂眼睨向吃得一片狼藉的桌面,用脚踢了下跟前的凳子,没有落座。

    王达拎着瓶啤酒跟他说话,没注意到身后那张矮小的双人桌边,一青年放下筷子,跟着站了起来。

    周随容见男人单手摸向腰间,鬼祟绕过王达,危险的直觉骤然拉满,高叱一声,利箭般冲了过去。

    “梁益正——!”

    梁益正闻到王达嘴里喷出的酒臭味,强忍着作恶的冲动屏息后仰,正烦躁地左顾右盼,也察觉到男人不自然的举动。

    当刀片的暗芒在对方衣摆下闪过时,他下意识抓住王达的手臂,将人拖到自己面前。

    好在王达喝得半醉,身体沉得跟巨型沙袋一样,被他猛力一拽,双脚还定在原地,只是笨重地往前栽倒。这一撞将梁益正也给带翻了,重重摔倒在地,幸运地躲过男人横劈来的一刀。

    周围人以为是谁喝多了没站稳,兴致缺缺地张望两眼,屁股坐着没动。

    王达更是回不过神,摔得七荤八素,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忙着查看自己吃痛的手掌。

    歹徒一击未成,迅速追上一刀,目标明确,忽略碍事的王达,扎向梁益正的另一只眼睛。

    梁益正撞上歹徒杀气炽盛的视线,跌坐在地来得及闪避,手臂青筋暴突,再次扯过王达的衣领,粗暴地将人撞向刀锋。

    周随容离得过远,眼见白光凶狠刺向王达的后脑,嗓子眼被堵得发不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炮弹似横冲过来,壮硕的体型靠着悍然的蛮力直接从侧面将人撞飞,歹徒在余劲下砸倒附近的桌椅。

    边上的食客发出一声尖叫,这才看见凶犯手中紧握的刀,神经轰然炸开,大喊道:“杀人啦!哇靠!他在杀人啊!”

    恐慌瞬间传染,食客一个个弹跳而起,又因为不知道凶手在哪儿,没有方向地乱窜。

    英勇出场的冯队一下被人民群众撞了满怀,阻挡住脚步,还有不明真相的路人见他体格高大错认他是凶犯,抄起手边的酒瓶勒令他后退。

    不远处的歹徒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准备混入人群逃跑。

    周随容彪悍地追上前,抬腿踹向对方后背。

    歹徒听到耳后传来的劲风,灵活避过,握着刀嘶吼着在半空挥刺,一顿胡劈乱砍的密集刀光,有效将周随容逼退。

    冯队赶过来,一酒瓶朝前掷去,趁着歹徒躲闪的功夫,闪电般突袭上前,扼住对方持刀的手腕,朝反方向拧去。

    晚来一步的年轻小伙儿对着众人大吼道:“警察!我们是警察,所有人让开!”

    他不喊还好,客人们惊慌中作鸟兽散四面逃开了,仅有几个胆子大、热心肠的,手里拎着折叠板凳在找机会入场支援。

    这声“警察”一出口,人民群众跟获得金身护体似的,纷纷大着胆子聚回来看热闹。

    众人自发以搏斗的歹徒为中心站成一个圈,手机排排高举,对着扭打的两人摇晃拍摄。

    周随容默默退到远处。

    凶手被冯队按到在地,却在听到“警察”二字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差点挣开身上的桎梏,不顾疼痛地咆哮道:“梁益正杀了人你们警察不管,他爸是市长,你们帮他杀人,他会有报应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人群中有声音喊:“梁益正在那儿!”

    看客们又把摄像头对准脱离了战场的关键人物。

    王达呆若木鸡,脑海中回放着自己两次跟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面无人色的脸上涌现一股迟来的愤怒,身体还在恐惧地打着哆嗦,旋身一拳打在梁益正的脸上,气得发狂,厉声骂道:“你特么的梁益正!你拿老子挡刀?你还是个东西吗!”

    梁益正猝不及防被揍得一个踉跄,抬手捂住吃痛的侧脸,精神尤在怔忪状态以致于反应迟笨,见王达面带疯狂地朝自己扑来,只顾着用手臂艰难招架。

    王达的攻击没有章法,手臂拳头交替着往梁益正身上打。

    后者生生挨了几下,裸露的皮肤上印出条条红肿的指印,在众人瞩目中抱头鼠窜,大怒呼叫:“警察!拦住他!”

    几名警察刚制服住凶犯,收起地上的凶器,气没喘平,又头大地冲上来拉架:“你冷静一点!干什么呢!打人犯法的!”

    王达跟行凶的歹徒一样,见到警察上前,反跟打了鸡血一样愈加恼怒。被从身后制住手臂,两条腿仍腾空朝那边踢踹,理智彻底脱缰,什么都敢往外吼:“你们还给他当贴身保镖?有没有王法了!真拿公安局是他家开的吗?杀了两个还不够,许游翔也差点被你害死了!还有别墅外的那个!你到底杀多少人!你们警察到底管不管!”

    人群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议论,摄像头如同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密不透风地锁住周围的空气,记录下他们脸上每一条肌肉的走势。

    警察见事态将要失控,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去捂王达的嘴,低喝道:“闭嘴!你别吵了!”

    梁益正跟着暴起,浑然没了往日的风度,双目猩红地与王达理论:“你特么的胡说八道!我杀谁了?你给我说清楚!”

    冯队头皮发麻地暗骂一声,看王达的眼神想挖个坑把他埋了,指挥着同事赶紧把王达几个一块儿装车上带走,要安排位置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开来的车塞不下这几个人。

    这三人必须得分开坐,否则一不注意就得在车上给他来个全武行。

    人手也不够。

    好在这时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

    一群人连拖带拽的,把他们按上警车。

    冯队后怕地抹了把汗。他身上短袖被撕成了烂布条,下巴也在缠斗中磕出了个血印子,但单手叉腰环顾四周的姿态颇显威猛,稍稍修饰了他的狼狈。

    他看向方清昼二人,扯了扯快开到肚脐眼的衣领,嘴里呼出热气,问:“你们开车来的?”

    周随容说:“我喝了点酒。”

    冯队言简意赅:“上车。”

    ·

    冯队的车里有股弥留不散的烟臭味儿,坐在副驾驶座的王达上车后嘴巴就没停过,不服气地喊:“你们都看见了,差一点点,那刀差一点点就从我脑袋上削下去了!梁益正那狗畜生心真狠啊!他那算不算杀人?不能因为我没事就不管吧?”

    冯队降下车窗,窗外呼啸的风声都没盖过王达鸭子似粗粝的嗓门。

    王达拿他的沉默当是一种推拒,不依不饶地喊:“你们警察不能再包庇他了!”

    冯队关上窗户,木然道:“最近网上冒出来不少所谓的内部消息,还有人专门去梁益正的账号下面带节奏,说梁益正的别墅里死人了,自己是现场目击者,确定死者是梁益正的同学或者员工,不堪他的欺凌被逼自杀,警察现在故意压着舆论不让讨论。你有什么头绪吗?”

    王达消声了。

    对于这种危险性过大的问题,方清昼一贯的解决方式是拒不回复。

    冯队愤怒地拍打方向盘:“果然是你!混蛋!你在外面传了我们多少谣?真当我们不敢抓你?!”

    “我只说了两句,其它的跟我没关系!说明大家眼睛都敞亮着呢!”王达火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叫板道,“你不用威胁我!你拘留我顶多关我几天,但我哪里造谣了?里面哪句话不是真的?”

    后排的方清昼冷不丁地叫他名字:“王达。”

    王达怒冲冲地问:“干什么!”

    方清昼突发感慨:“你很像水母。”

    王达被她过于镇定的语气弄得云里雾里,基于对水母的好感,音调降低下去:“什么意思?我个性自由?”

    方清昼说:“水母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

    “……”王达,“……”

    他燎烧的愤怒十分诡异地被浇灭下去,剩下一种难以形容的憋闷。

    周随容握住她的手小声提示:“方总,他坐在司机边上。”

    方清昼努力亡羊补牢:“但其实水母是凶猛的食肉动物,一生都在进食。”

    王达吸了口气,悲愤地想:哟,还骂我能吃是吧?

    周随容再次委婉提醒:“方总,男人不是听到凶猛两个字就会觉得高兴的。”

    方清昼:“哦,部分水母的触手上带有能射出毒液的刺细胞,可以迅速麻痹……”

    她话到一半,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冯队得救似地高喊一句:“到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

    冯队指着公安分局的大门,对王达说:“你先进去,里面的同事在门口等着了,做个笔录。”

    放下王达,冯队驱车送二人回酒店。

    他抽出一根烟,咬着没点,说话声音吐字不清,慵懒地问:“你们见过许游翔了吗?有什么发现?”

    周随容给了个铺垫:“他说梁益正他爸是前市局局长,”

    冯队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两手抓稳方向盘,以保证行车安全:“那怎么了?市局局长不能生儿子?”

    周随容抛下一句惊雷:“当年打瞎梁益正的那个小孩儿,连同他爸,都被你们警察逼死了。”

    冯队的声音差点把车顶给掀翻:“什么?!”

    周随容给他肯定,怜悯地道:“王达跟许游翔都对此深信不疑。王达说,许游翔跟那个小孩儿是同村的朋友,当年亲眼看见民警杀完人后,从对方家里逃出来。”

    冯队松开油门,让车辆龟速在深夜的街道上行驶,表情可以称得上惊恐,嘴里的烟叼不住滑了下去。

    他脸颊咬紧又松开,突然想到什么,眸光犀利扫向后座,不放心地道:“别告诉我,你们也信了?”

    “稍作验证就知道可能性不大。”方清昼说,“由于许游翔不停强调,我顺手查了下梁益正他爸的履历。二十多年他爸还不是什么市局局长,甚至不在b市,而是在隔壁市的县里任职。是梁益正出事之后才被调回来的。我不认为他当时有人脉,或者有权力,能让整个公安系统为他遮掩杀人的罪行。”

    冯队急道:“不是,他爸是市局局长也不行啊!拿我们当hei社会杀手呢?”

    周随容问:“你们今天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

    “不是你们说凶手的目标是梁益正吗?放他离开分局,我们在后面悄悄跟了一段——”冯队冷静了下,说,“我们抓到嫌疑人了,可以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方清昼无情斩断他的遐思:“那又怎么样?也许这是正中对方下怀。”

    冯队闻言心里打了个突,等红灯的功夫,自虐地抓挠发痒的头皮。

    方清昼说:“幕后人如果想杀梁益正,一开始就可以杀,不用先杀个江平,引起警方关注,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草率行凶。

    “今天晚上,无论是歹徒当街行凶,还是梁益正拉人挡刀、朋友反目成仇、警察英勇制敌,每个剧情都是能吸引社会关注度的热点话题。”

    方清昼有条不紊地分析:“围观群众多,视频传播开之后,网友会去深扒歹徒跟王达叫骂的内容。梁益正作为隐形官二代以及收入颇丰的大网红,两个标签叠加本身就容易引起民众恶感,加上一些人浑水摸鱼,舆论风向极可能会转变成警方不分公私保护特权阶级,压迫底层人民。”

    冯队听到自己的心脏一层层地往下落。

    “冲击性的视觉,戏剧性的反转,敏感的社会议题,配上耐人寻味的阴谋论,什么要素都齐了。这件事不仅会火,还会因为各种真假难辨的信息补充,火很长一段时间。”方清昼说,“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热闹。”

    方清昼说到一半,冯队已经陷入死一般的静默,宛如被活阎王掐住了咽喉,被迫上演变脸的哑剧。

    方清昼安慰他:“别紧张。舆论发酵一下,这个案子也许很快会被移交到市局。再闹大点,可能上省厅。到时候就有人来分担你的压力了。”

    冯队喉结滚动,有苦难言,心情翻覆片刻,气笑出声。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何况,你找到幕后主使又能怎么样?”方清昼别向窗外,轻描淡写地告知,“别找了,他叫严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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