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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想比大执事、二执事表现的对阀主更尊重一些,提前好几天赶到凤凰山等着参加嗣长子的婚礼,就不会被派去接灵。
如果不被派去接灵,他就不会审问那个马贼,结果被他知道了一个不敢声张的秘密。
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也就无法装着不知道,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向阀主汇报。
果然,想置身事外,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啊……
当他走进明德堂的时候,雨已经快要停了,可易执事的心情却依旧是湿淋淋、乱糟糟的。
他知道,阀主和索家二老爷联手炮制的这出好戏,是要一石数鸟,而他就是其中的一只鸟。
阀主是要利用这个公开场合,逼他站队啊。
只要他亲口说出“于桓虎是杀害公子的凶手”,哪怕前边再加一句定语“据马贼招认”,他也只能站队在阀主一方了。
可易执事不想站队,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所以,到了明德堂上,易舍是能推就推、语气含糊,只希望于桓虎能看出他的敷衍来,不要把他当做敌人。
可是,易执事的推诿,却让于醒龙大为不满,难道这样都不能逼易舍主动站队自己一方吗?
我这个阀主,在家臣们心目中,竟然是如此不值得依附?
眼见于醒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索弘又在咄咄逼人,易执事实在招架不住,只好来个“祸水东引”。
易舍道:“索二爷,既然你说当时是屠嬷嬷亲耳听见,之后报给了少夫人,不如就请少夫人亲自来此说个明白。
易某本是奉阀主之命去接灵的,对于公子遇害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那马贼易某也只匆匆审了一回,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桓虎冷声道:“某倒不知,我那侄媳妇竟以为老夫是杀她夫婿的凶手。阀主,不如就请她来,某也要当面问一问她!”
……
雨停了,杨灿推开窗子,一股雨后清新的风扑面而来。
雨后的杏花愈发娇艳,一树妩媚。
忽然,就见索缠枝带着两个嬷嬷以及两个青衣俏婢,从二门儿里走出来。
她已经换去了麻衣,陇上居民受游牧民族的影响较深,并没有守孝的习俗。
陇上诸多民族中,倒是有杀妻殉葬的,也有可以立马改嫁的,就是没有守孝的说法。
因此,索缠枝现在只是不适合穿些大红大紫太过艳丽的服装,其他倒是没有太大影响。
她此时的穿着以黑白两色的搭配为主,倒是衬得她明眸皓齿,愈发清丽不可方物。
索缠枝沿着麻石板路款款而来,与杨灿目光一碰时,眸色便微微晦暗了一下,然后就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青衣小俏婢青梅,趁人不备,向杨灿溜溜地飞了一个眼儿。
不是媚眼儿,是有话对他讲。
杨灿顿时心头一跳,一直期盼的那一刻,终于来了!
……
明德堂的牌匾在雨后依旧是金灿灿的。
少夫人索缠枝走进明德堂的时候,堂中所有人都向她望来。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位少夫人的腹部。
如今于阀长房长子这一脉,情形非常的微妙。
照理说,嗣长子死了,这一脉就可以撤销了。
可是,现在谁也不能确定,于承业是不是真的绝了后。
他们要看少夫人是否有了身孕,可这还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
现在的话,哪怕是医术高明的郎中也号不出脉。
如果少夫人有了身孕,那么大家就要再等九个月,以便确定她生下的是男是女。
这种开盲盒的感觉,还挺……刺激的。
只不过大家一眼扫去,至少目前看来,少夫人的腰身依旧盈盈不堪一握,还没有半点显怀的意思。
索缠枝一到,就从于承业被害当天的事开始说起了。
当时整个接亲队伍正在扎营,因此阵形散乱,防御最为薄弱。
而那伙马贼突袭的时间,恰好应在这个最佳的时间。
这就给人一种确实有内奸通风报信,内外勾结的感觉了。
接着她又提到,当时有很多索家的陪嫁财物,就散乱地堆放在营地之内。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装车启程的原因,并没有把这些财物集中到营地中心去。
可是本该是为求财而来的马贼们,对这些财物视而不见,而是先直取营地中心。
他们在杀死于承业之后,马上就开始突围。被他们掳走的财物,是他们在逃走时,随手夺取的。
索缠枝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于桓虎是凶手,可就这种种反常之处,再配合那个马贼的招供,已经和指着于桓虎的鼻子,说他就是凶手也差不多了。
于桓虎阴沉着脸色道:“侄媳妇,盘山脚下没有马贼来袭,你们索家的屠嬷嬷,又是死于何人之手?”
索缠枝摇头道:“侄媳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起来,屠嬷嬷也就是侄媳身边一个陪嫁的婆子,谁会杀她,又为何要杀她呢?”
于桓虎气极反笑:“侄媳妇,二叔倒是小瞧了你,你这张嘴巴,可真比刀剑还要厉害啊!”
索缠枝泫然欲泪,哀声道:“侄媳只是将所知所见,当着族中各位长辈如实说出来罢了,死了丈夫的人是侄媳妇,刚刚出嫁就要背负不祥之名守一辈子寡的也是侄媳妇,二叔觉得,侄媳妇有任何理由冤枉二叔吗?”
说到这里,索缠枝的两行清泪终于簌簌落下。
堂上众人听了都不免为之动容,是啊,最恨元凶的应该就是新娘子了,就算她受人蒙蔽,所指凶手不实,却也不该说她别有用心才是。
于桓虎仰天悲笑:“哈哈哈!侄媳妇,你没有理由冤枉老夫,可老夫又何其冤枉?
据你所言,我那侄儿是住在营地中心,由你索家护卫着的。
那么请问,老夫有什么手段买通你索家的人做我的内应?
屠嬷嬷被杀更是古怪,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要杀你索家的管事嬷嬷呢?
当时,在那营地中心,应该没有我们于家的人吧?”
索缠枝听了,一双美眸,便盈盈地转向易执事。
她也不开口,可她那双眼睛会说话。
正在暗自庆幸终于用“祸水东引”之计逃出漩涡的易执事顿时面如土色,不要啊,你们还来?
阀主想利用这件事逼我站队,索二爷又来搅浑水,现在少夫人也不肯放过我,我……
迎着一些房头和元老狐疑的目光,心中大急的易执事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杨、师、爷!
杨灿曾经说过,于公子的死,索家最为可疑。
这当然是扯淡,索家有什么理由杀害公子呢?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倒是不妨把他拉出来抵挡一下。
有那个愣头青在这里边瞎搅活,我不就可以再度脱身了么?
易执事马上又来了一招“祸水东引”,对于醒龙拱手道:“阀主,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于公子之死,此人倒是另有一番见解。”
……
杨灿站到明德堂门前时,春光正明媚。
风是清新的,裹挟着青草春花的香气。
门楣上“明德堂”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地上的铜门槛儿足有一尺多高,锃明瓦亮。
杨灿深深吸了口气,举步迈过了那道金光灿灿的铜门槛儿。
他先迈的左脚。
明德堂上的人在这一瞬间都向杨灿看来。
这一刻,就像灵山宝刹里的诸佛菩萨、罗汉金刚,一齐看向进来添香的一个小沙弥,那种无形的压力极大。
索缠枝坐在原属于嗣长子于承业的位置上,她只瞟了杨灿一眼,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这里人太多,而且个个都是人老成精,她怕被人看出什么来。
于醒龙沉声道:“杨灿,你是我儿承业的幕客,也是我儿迎亲的傧相,承业不幸为奸人所害,真凶至今扑朔迷离。
老夫听说你对承业遇害一事别有一番见解,如今你就当着我于家众人和索二爷的面,把你的看法说出来吧。”
“门下遵命!”
杨灿向上首的于醒龙长揖一礼,不慌不忙地走到明德堂中间,站定了身子。
紧张吗?他当然紧张。
不过他的紧张可不是因为堂上这些人。
局促紧张,是因为缺少相应的见识。
杨灿前世有过多少见识?虽然大都是从网上看到的,可间接阅历,那也是阅历啊。
更何况,为了今天踏上这明德堂,他已经私下推敲了不知几回,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了。
他紧张,只是因为他的“剑走偏锋”是否正确,验证就在今日!
杨灿站定身形,不卑不亢地道:“阀主,索二爷,各位房头、元老,门下承蒙公子不弃,引为幕客,此番随公子赴金城接亲,又充作傧相,一路相随……”
杨灿从他们接了新娘子索缠枝离开金城城时开始说起,一路上索家人如何自视甚高,如何包揽一切,一路之上的行进、扎营等如何独断专行。
乃至歇宿防卫时,近身保卫公子的人也都是索家的侍卫,除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于家的所有人都被禁止接近营地中心……
杨灿说的事,有的是方才索缠枝说过的,有的不是。
可即便是索缠枝说过的事,由于他们两人立场不同、站位不同,对同一件事的解读和描述也是完全不同。
按照索缠枝的说法,诸多不合理处,似乎都能把真凶的嫌疑引到于桓虎身上。
可是如今站在杨灿的角度这么一说,索家倒成了最大的嫌凶。
一时间,于家二爷于桓虎看着杨灿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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