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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伏在骡背上,腕骨内侧的淡青刀痕隐隐发烫,像有一弯冷月卡进血脉,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的刺痛。
风眠走在前头,黑衣被汗水浸透,贴出肩胛的轮廓。他右手的铜镜已碎,只剩一个巴掌大的镜框,框里嵌着枯萎的花蕊。花蕊每被太阳晒一次,就掉一片灰白花瓣,落在地上立刻被土吸干,像被大地喝掉的骨粉。
“前面。”风眠忽然勒住青骡,抬下巴。
荒道尽头,一座残碑孤零零立在沙砾中。碑面被风刀割得模糊不清,只余下半个“潮”字。碑后,是一大片倒伏的芦苇,苇杆中空,孔里凝着暗红血痂——像无数支折断的骨笛。
阿蛮翻身下骡,指尖触到碑身,一股阴冷顺着指骨爬上来。她眼前倏地掠过一幅画面:残阳如血,白骨丘坍塌,碧磷蝶群如墨云压境,一名白衣少年吹着骨笛,笛孔滴下的不是血,是绿色的火。画面一闪即逝,碑面却渗出细小水珠,水珠里浮着碧色蝶卵。
“笛声从这里开始。”阿蛮低声说,“阿丑来过。”
风眠蹲下,指腹抹过碑底裂缝,裂缝里卡着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骨片。骨片呈青白,背面刻着“亥”字,与昨夜鬼市那盏青灯灯罩上的时辰吻合。他把骨片放在镜框里,枯萎的花蕊忽然颤抖,掉下最后一片花瓣,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截比米粒还小的金绿鳞片。
鳞片一现,四周倒伏的芦苇无风自动,苇杆孔里发出幽幽笛声,像千万个孩童在哭。青骡受惊,扬蹄嘶鸣。风眠一掌拍在骡颈,低声喝道:“稳住!”
笛声渐急,苇丛深处,沙砾滚动,竟浮起一条条细小裂缝。裂缝里渗出黑色水线,水线交汇,眨眼凝成一片巴掌大的水洼。水洼表面,浮着一张人脸,没有眼鼻,只有一张嘴,嘴里衔着半截骨笛,正是昨夜拖他们下水的巨脸缩小版。
人脸冲阿蛮咧嘴一笑,嘴里的骨笛“噗”地吐出一只碧磷蝶。蝶翅扇动,卷起一圈绿火,火里浮现一行小字:
“巳时三刻,白骨丘顶,潮生。”
字迹一闪即灭,人脸与水洼同时碎裂,化作满地黑砂。
阿蛮掌心刀痕骤热,像被火钳烙了一下。风眠用镜框按住她腕口,花蕊残灰沾在刀痕上,竟压住了那股灼热。他声音低而稳:“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
两人弃了青骡,循着笛声残留的方向疾行。沙砾越来越烫,像被烈日烤过的铁板。脚下土地龟裂,裂缝里偶尔喷出一缕绿色火苗,火苗里裹着细小骨屑。阿蛮每走一步,都听见自己骨节发出极轻的“咔”声,仿佛全身骨头都在生长、错位。
半刻钟后,裂土中央出现一口废井。井沿用整块兽骨雕成,骨面布满牙印,像被无数野兽啃噬过。井内无波,却浮着一面铜镜——正是风眠碎掉的那面,只是完整如新,裂痕里嵌满碧磷蝶翅,像一条会呼吸的星河。
井旁,坐着一名枯瘦老者,赤足,脚踝被铁钉钉进土里。老者面前摆着一方石案,案上摊着一卷残破书简,简上字迹被血糊住,只能辨认出“双生”“蚀潮”四字。老者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只用指甲在书简上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
“问路,还是还债?”老者声音像两片锈铁摩擦。
风眠拱手:“问路。”
老者抬眼,左眼窟窿里爬出一只碧磷蝶,右眼却亮得吓人,像盛着两汪绿火:“路有千条,债只一条。你们欠的,是骨,还是魂?”
阿蛮掌心刀痕忽然一跳,一缕绿线自刀痕钻出,在空中凝成那枚金绿鳞片。鳞片旋转,映出老者面孔——竟是昨夜鬼市无脸童子的放大版,只是脸上多了一层皱褶的人皮。
风眠眸光骤冷:“赊月楼主?”
老者咧嘴,露出三颗金牙,与鬼市老妪一模一样:“楼主是我,守井人也是我。双生债,总得有人收。”
他抬手,指甲在石案上重重一划,书简“啪”地合上,井内铜镜忽然翻转,镜面朝上。镜中映出一幅画面:白骨丘顶,阿丑白衣染血,脚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牢笼,牢笼中央困着重甲风眠,胸口插着骨箫。画面与昨夜鬼市预言一模一样,只是重甲风眠的盔甲上,金绿鳞纹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森白骨头。
老者声音幽幽:“巳时三刻,潮生,骨皇归位。你们若现在回头,可保一命。”
风眠冷笑:“若我不呢?”
老者叹气,指甲在井沿轻轻一敲,兽骨井沿“咔啦”裂开,井内铜镜化作一道绿光,直冲阿蛮眉心。阿蛮只觉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婴儿啼哭,再睁眼,已站在白骨丘顶——
烈日当空,白骨如林。
阿丑背对她而立,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骨笛横在唇边,笛孔滴落的却不是血,是绿色的火。火落在白骨上,白骨便化作碧磷蝶,蝶群腾空,遮天蔽日。
阿蛮张口欲喊,却发不出声音。她低头,发现自己双脚被白骨锁链缠住,锁链另一端连着重甲风眠的胸口。重甲风眠抬头,脸色苍白,金绿鳞纹已褪尽,胸口骨箫贯穿心脏,血却流得极慢,像被冻住的泉。
阿丑转身,右眼金绿竖瞳,左眼空洞漆黑,声音却软糯:“阿姐,你迟到了。”
他抬手,骨笛指向阿蛮腕骨,“无咎在此,潮生在此,你选谁?”
画面骤然破碎,阿蛮回到井边,双膝一软跪倒。老者指尖沾着一滴绿火,绿火里浮着阿丑的脸,正冲她笑。风眠一把扶住她,镜框碎片抵住老者眉心:“放人。”
老者叹气,绿火熄灭,井内铜镜重新沉入黑水,井沿裂缝愈合。
“巳时三刻,潮生,骨皇归位。”老者声音渐低,身形化作飞灰,被风吹散。
井旁,只剩那卷残破书简,简上血迹忽然鲜活,凝成一行小字:
“双生狱火,骨笛唤潮,无咎斩皇。”
离巳时只剩两刻。
裂土尽头,出现一条血色小径,小径由细碎骨屑铺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像走在无数碎牙上。风眠走在前,阿蛮跟在后,腕骨刀痕越来越热,像有一弯冷月在皮下燃烧。
血色小径尽头,是一片白骨平原。平原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白骨垒成的牢笼,牢笼顶端悬着一轮绿色火球,火球中心,正是那朵白花——井底、鬼市、残碑里反复出现的白花,此刻已完全绽放,花瓣边缘生满倒刺,像无数张嘴,等待吞噬。
牢笼外,站着一个人。
青衫,抱刀,面容与阿丑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细纹,眉心多了一道朱砂竖痕——赊月楼主,齐还月。
他抬眼,目光穿过平原,落在阿蛮腕骨:“刀鞘在此,刀却未醒。”
风眠握紧镜框,声音低哑:“你要如何?”
齐还月抬手,苍白指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白骨牢笼“咔啦”裂开一道门,门内幽绿火光翻腾,像巨兽张口。
“巳时三刻,潮生。”齐还月声音轻得像叹息,“骨皇归位,无咎斩皇。你们若现在回头,可保一命。”
风眠冷笑:“若我不回头呢?”
齐还月叹息,青衫化作飞灰,原地只剩那柄无咎刀鞘——一截苍白指骨,静静躺在白骨牢笼门前。
离巳时只剩一刻。
阿蛮与风眠踏入牢笼,绿火扑面,像千万根冰针。牢笼中央,重甲风眠被白骨锁链悬在半空,胸口骨箫贯穿心脏,血已流尽,盔甲金绿鳞纹剥落,露出森白骨头。阿蛮伸手,指尖尚未触及盔甲,锁链忽然收紧,发出“咔啦”脆响。
重甲风眠抬头,空洞眼眶里浮起两点绿火,声音却与风眠一模一样:“你来了。”
风眠镜框一震,碎片簌簌落下,镜中枯萎花蕊化作飞灰,绿线钻出裂痕,没入重甲风眠胸口。盔甲金绿鳞纹瞬间复苏,像被重新点燃的星河。
阿蛮腕骨刀痕剧痛,无咎刀胚破皮而出,化作一弯冷月,悬在她掌心。刀胚与刀鞘同时嗡鸣,像久别重逢的孪生子。
重甲风眠抬手,白骨锁链寸寸断裂,他落在地面,胸口骨箫自行拔出,笛孔滴落的却不是血,是绿色火。火落在白骨上,白骨化作碧磷蝶,蝶群腾空,遮天蔽日。
阿蛮听见自己骨节“咔啦”作响,全身骨头像被重新拼装。她抬眼,重甲风眠与风眠并肩而立,一个盔甲森冷,一个黑衣单薄,面容却一模一样,像镜里镜外。
“巳时三刻,潮生。”重甲风眠声音低沉,“骨皇归位,无咎斩皇——你选谁?”
阿蛮握紧无咎刀胚,腕骨刀痕灼热,像烧红的铁。她抬眼,目光穿过蝶群,落在白骨牢笼外——
那里,阿丑白衣染血,骨笛横在唇边,笛孔滴落的绿火,正指向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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