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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月亮被雾瘴啃去半边,剩下一弯惨青,照得她颧骨高耸,像一截削薄的竹片。
她没再犹豫,猫腰钻入芦苇,掌心那只空陶瓮随步伐轻碰大腿,发出钝响——那是今晚的赌注,也是弟弟阿丑最后一口气。
芦苇尽头是死水潭。水面漂着一层绿膜,偶尔冒出半截鱼骨,白森森地闪光。阿蛮蹲下,把瓮口对准月光检查内壁:无裂纹,无残蛊。
她吐出一粒槟榔渣,舌尖仍发麻——槟榔里掺了“醒蛊散”,能在半炷香内让血液带毒,碧磷蝶最嗜此味。她必须在那之前诱蝶入瓮,再封血止流,否则被反咬一口,整条胳膊会在天亮前烂成网状的紫藤。
她抽出腰刀,在左腕划一道细口。刀口像张红色小嘴,吐出的血珠滚落瓮底,顷刻蒸出微甜的腥气。水面开始翻涌,绿膜裂开,一只碧磷蝶破雾而出。
翅骨透明,脉络闪着幽蓝光粉,每一次扇动都落下磷火,像给黑夜缝补碎镜。阿蛮屏住呼吸,把瓮举得更高,腕口悬于上空。血珠滴落,蝶翅一收,轻盈坠下,落于瓮口。
只差半寸。
忽然,死水潭另一侧“哗啦”一声,像有什么重物落水。碧磷蝶受惊,翅骨炸开,磷火骤亮,映出一张少年的脸——苍白、瘦削,右眼蒙着灰翳。
阿蛮心口一紧:阿丑?不可能,他连床都下不了。然而那张脸已潜入雾后,只剩一圈扩散的涟漪。
磷火灭,碧磷蝶要逃。阿蛮顾不得追索,左手拇指急按伤口,右手抄起瓮盖猛扣。“铛”一声闷响,蝶已入瓮。她立即撕下衣襟缠腕,打结时牙齿与布料摩擦,发出粗粝的嘶响。
瓮内传来细碎的刮擦声,像指甲刮过陶壁,让人牙根发酸。阿蛮把瓮抱进怀里,用体温安抚蛊虫——师傅说过,碧磷蝶最怕骤冷,一旦受惊,会吐出“蚀骨酸”,连铁都能蚀穿,何况陶瓮。
雾更浓了,月光彻底隐去。阿蛮起身,却听见芦苇丛深处有脚步声。极轻,像赤脚碾在湿泥上,每一步都带起“咕唧”水声。
她握紧腰刀,刀背贴臂,屏息倒退。一步、两步,后背撞上硬物——不是芦苇,是人的胸膛。
“别动。”声音清冽,却带着山里白霜似的冷。阿蛮僵住。她感到一截冰凉铁器贴上颈侧,不是刀,更像一支笔管
。那人稍一用力,她被迫仰头,看见雾里浮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眉目锋利,唇色偏淡,左眼眼尾有一粒小痣。他着缉蛊司青袍,腰间悬一面铜镜,镜背篆文“风眠”二字。
阿蛮认得——那是太微城最年轻的缉蛊校尉,传言他能在十步内辨蛊鸣,百步内识毒味。她抱瓮的手不由收紧。
“碧磷蝶?”风眠低头,目光落在瓮口缝隙渗出的蓝光上,眉头微皱,“私自捕蛊,按律当杖八十,蛊充公。”
阿蛮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我弟弟要死了。”
风眠没接话,铜镜微微侧转,镜面对准瓮口。镜光一闪,像有银针扎入黑暗。瓮内刮擦声倏地停止,碧磷蝶缩成一粒苍蓝火星。阿蛮心底一沉:他封了蛊。
“人死有命。”风眠声音平静,“规矩不能破。”
阿蛮猛地蹲身,用后背撞开他,抱瓮冲向芦苇深处。泥水飞溅,腐草割脸,她却听见身后脚步不紧不慢,像猫逗耗子。
芦苇尽头是断崖,崖下黑水翻滚,月光此刻突然破云,照出崖边一排森白木桩——桩上钉着数十只剥了皮的野兽,血早流干,肋骨间栖着幽绿小虫,正是碧磷蝶幼虫。
风眠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响起:“再跑,你就做它们下一顿。”
阿蛮停住,胸口剧烈起伏。她转身,把瓮轻轻放在脚边,双手举起。月光下,她手腕的布条已被血浸透,顺着指尖滴落,在泥里绽开一朵朵小红花。
风眠的铜镜对准她,镜面竟映不出她的脸,只有一片扭曲的黑暗。他眉心一跳:无髓纹?
“我跟你回司里。”阿蛮哑声说,“但蝶得先救我弟弟,只要一夜,明早我自来领杖。”
风眠看着她,眼底浮出极浅的迟疑。就在此刻,死水潭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笛啸,像是孩童啼哭又被刀刃割断。两人同时回头——雾瘴深处,亮起无数幽绿光点,像星辰坠入泥潭。
碧磷蝶群。
风眠脸色第一次变了:“蚀潮……”
他伸手抓向阿蛮肩膀,却抓了个空。阿蛮已抱起瓮,朝笛声方向狂奔。风眠低咒一声,拔步追去。月光再次隐去,雾中只剩少女急促的喘息,与瓮内重新响起的、近乎喜悦的刮擦声。
死水潭边,芦苇成片倒伏。阿蛮看见那少年背影站在潭中央,水面竟未没过他脚踝。他缓缓转身,右眼的灰翳在磷火下泛出金绿。阿蛮失声:“阿丑?”
少年微笑,露出两颗尖细虎牙,声音却像许多孩童叠在一起:“阿姐,我冷。”
他抬手,笛声骤停。碧磷蝶群在空中聚成一只巨大的、由火焰与骨粉编织的绿手,朝阿蛮当头罩下。她抱紧陶瓮,闭上眼,听见风眠的怒吼从背后撕裂浓雾——
“退下!”
铜镜脱手飞出,镜面碎成七瓣银光,如流星逆射。绿手与银光相撞,炸开无声火雨。
阿蛮只觉腕口一热,碧磷蝶破瓮而出,化作一道蓝线钻入她伤口。剧痛让她跪倒,却听见体内响起花旦的轻笑:“丫头,好戏开场了。”
雾更浓,火更冷。阿蛮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风眠向她奔来的身影——以及阿丑脚下,那潭死水正一寸寸爬上他的小腿,像给他穿上一层发光的骨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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