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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 第69章 家人赶往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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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村,王家小院。

    日头偏西,王金宝坐在堂屋门槛上,嘴里叼着那杆磨得油亮的铜烟袋,吧嗒吧嗒抽着。

    烟锅里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却带着点笑意的脸。

    他今日又去后山祖坟那儿烧了一大堆纸钱。

    这次可下了血本,不光和上次一样有黄纸元宝,这次咬牙又买了四个那描画得惟妙惟肖的“西域侍女”纸人!

    “老祖宗们呐……”王金宝心里头嘀咕。

    “这回可是下了大本钱了!

    您几位在底下可得加把劲,多走动走动!

    府试案首咱家三郎都拿下了,这回院试……

    嘿嘿,再给咱老王家挣个秀才案首回来!光宗耀祖啊!”

    他眯着眼,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是三郎真中了秀才案首,是给祖坟再添几块好石碑?

    还是给自家大门换个气派的匾额?

    或者……去跟本家村长大哥说说,给三郎在祠堂里立个名号牌?

    不过这个好像有点太招摇了,怕惹人眼红……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么多,等真中了再说!

    就在他美滋滋地胡思乱想,烟袋锅子都快烧空了的时候,村口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又急又响,像擂鼓一样敲在安静的村道上,惊得鸡飞狗跳。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伸长脖子往院门外看。

    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卷着尘土,直直朝着他家小院冲了过来!

    马背上趴着个人,身子几乎贴在马脖子上,跑得飞快!

    眨眼功夫,那马就冲到了院门口。马上那人猛地一勒缰绳,那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背上的人掀下来!

    “吁——!吁吁——!”

    马上的人连滚带爬地翻下马背,脚一沾地,腿一软,“噗通”一声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嘴唇干裂。

    王金宝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镇远镖局的陈镖头吗?!

    之前二牛娶媳妇,他还跟这汉子喝过酒呢!

    人送外号“陈快腿”,走镖脚程最快,性子也最急!

    “陈……陈镖头?你这是……”王金宝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陈镖头喘得肺管子都要炸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能瘫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指着王金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哑声音:

    “王……王家大哥!快……快……你家三小子……院试……院试场上……染了急症……医馆说……人不行了!快……快去府城……见……见最后一面啊!!!”

    最后那几个字,像炸雷一样在王金宝耳边轰响!

    “什么?!”

    王金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瞬间一黑,手里的烟袋锅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星子溅了一地。

    三郎……急症?不行了?最后一面?!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凉,浑身的血都好像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想起自己和大儿子约定好的,这些日子偷偷摸摸烧的那些纸钱、那些“西域侍女”……难道……难道是惹怒了老天爷?

    还是底下的祖宗送错了礼,得罪了底下哪个大官的正房太太,人家要拿他儿子的命来抵?!

    “我的儿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猛地从堂屋里炸响!

    是赵氏!

    她刚收拾完灶房出来,正好听见陈镖头那最后一句“见最后一面”,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眼前一黑,直挺挺就往后倒去!

    “娘!”

    “孩他娘!”

    院子里瞬间炸了锅!

    离得最近的大嫂刘氏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差点被带倒,虎妞和狗娃也脸色惨白的赶紧上前去扶。

    “我-操-他姥姥的,什么狗屁庸医!!”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盖过了所有哭声!

    只见王二牛像头发疯的公牛,红着眼睛从隔壁杀猪的土坯院子里冲出来!

    他手里赫然攥着一把寒光闪闪、刃口磨得飞快的厚背杀猪刀!

    那刀是刚才用来分解猪肉的,此刻被他拎在手里,杀气腾腾!

    “敢害我三弟!老子剁了他喂狗!!”

    王二牛脖子上青筋暴跳,怒吼着就要往院门外冲!那架势,活脱脱一尊煞神!

    刚出月子、怀里还抱着小婴儿的二嫂钱彩凤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抱着孩子就扑上去死死拽住王二牛的胳膊:

    “二牛!二牛你冷静点!别冲动!先问清楚啊!”

    可王二牛那身板,发起狂来哪是她能拦住的?眼看就要被他拖着冲出院子!

    “狗东西!给老子站住!!”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响起!是王金宝!

    他刚才也被那噩耗震懵了,此刻看到家里乱成一锅粥,老二还拎着刀要杀人,一股邪火“噌”地冲上脑门!

    他几步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巴掌拍在王二牛的后脑勺上,力道之大,拍得王二牛一个趔趄趄,差点栽倒!

    “爹!”王二牛捂着脑袋,红着眼睛瞪着他爹。

    “瞪什么瞪!”王金宝眼珠子也红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府城在东南!你他-娘的往西边冲个屁!给老子滚回来!”

    王二牛被他爹吼得一哆嗦,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看东南方向,这才意识到自己气昏了头跑错了方向,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但还是死死攥着刀把。

    王金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瘫着的陈镖头,又看了一眼被刘氏和虎妞狗娃围着、还在昏迷中掉眼泪的赵氏,再看看杀气腾腾的二儿子和抱着刚满月小孙子的二儿媳,心一横,哑着嗓子吼道:

    “都别嚎了!听我说!”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

    “老二家的!”

    王金宝指着钱彩凤,“你在家!看好娃娃和家里!我等会去和村长三哥家打好招呼,让他们来帮衬你!家里这几日就交给你!”

    钱彩凤含着泪,用力点头:“爹,你放心!”

    “其他人!”王金宝目光扫过刘氏、虎妞、狗娃、王二牛,“有一个算一个!麻溜的!收拾东西!干粮!水!衣服!半刻钟!院子集-合!跟我去府城!”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定海神针一样稳住了慌乱的人心。

    “老大媳妇!去灶房!有多少烙饼馍馍全装上!咸菜疙瘩!水囊灌满!”

    “虎妞!去打点水给你娘擦擦,掐下人中,看看能不能醒,不醒就等会背着一起去镇上!快!”

    “老二!把你那破刀给老子扔屋里去!换身利索衣裳!再敢拎刀,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

    王金宝一条条命令砸下来,又快又急。

    家里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动了起来。

    刘氏抹了把眼泪,一头扎进灶房。

    虎妞和狗娃也顾不上哭了,虎妞跌跌撞撞跑去给娘擦洗,狗娃则进屋收拾东西。

    王二牛梗着脖子,最终还是把杀猪刀“哐当”一声扔回屋里,闷头去收拾。

    王金宝自己则快步走到陈镖头跟前,蹲下身,用力把他扶起来:

    “陈兄弟,大恩不言谢!你先在我家歇着,喝口水缓缓!”

    陈镖头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不到十分钟,王家门口就聚齐了人。

    王金宝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粗布褡裢裢,里面塞满了干粮和银子。

    刘氏挎着个大包袱,里面是烙饼和咸菜,手里还提着几个装满水的大葫芦。

    狗娃背着衣物包袱,虎妞则扶着已经醒来的母亲赵氏,两人眼里还带着泪花,但没再哭出声。

    王二牛换了一身半旧的短打,空着手,但眼神凶狠,拳头捏得咯咯响。

    王金宝最后看了一眼屋里抱着小孙子、一脸担忧的钱彩凤,狠狠心,一挥手:“走!”

    一家人急匆匆赶到镇上,雇了辆最快的马车,多加了钱,车夫一扬鞭子,车轮滚滚,朝着府城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官道两旁的田野和村庄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影里。

    骡车颠簸得厉害,车厢板发出吱呀呀的呻-吟。

    王金宝靠着车厢壁,闭着眼,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黝黑的脸膛显得更加晦暗。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陈镖头那句“见最后一面”,有关三郎的记忆画面也不停的在脑中划过:

    他半夜抱着瘦瘦小小的三郎冒着寒冬去敲郎中门的场景、陪着六岁的三郎去蒙学拜师的路上,三郎说长大了有出息了要给他买酒买新烟袋、三郎感念他的辛苦让他顾惜和身体……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这个铁塔般的老汉鼻头一阵阵发酸。

    脑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祖坟前烧掉的那堆纸钱和“西域侍女”上。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苦涩。

    他狠狠吸了口烟,呛得自己直咳嗽,心里头那点念想彻底断了:

    “改换门楣……光宗耀祖……都是狗屁!

    都是老子着相了!

    三郎的命……比啥都金贵!

    以后……这纸,老子再也不烧了!

    祖宗们……你们要是真有灵,就保佑我儿这回……平平安安吧……”

    他旁边传来赵氏低低的啜泣声,她醒了,但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魂儿,靠在虎妞身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嘴里反复念叨着:

    “我的三郎……我的儿啊……娘早说了……咱家现在吃喝不愁……不用他再那么努力了……咱不考了……啥功名都不要了……娘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飘,像一根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虎妞紧紧挨着母亲,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也跟着小声抽噎:

    “三哥……三哥……”

    她心里那个对她顶顶好,会给她留好吃的、给她带糖、教她认字、笑起来最好看的三哥,难道真的……没了吗?

    她完全不敢想。

    狗娃坐在另一边,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模糊树影,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

    “老天爷……土地公公……观音菩萨……斗战胜佛孙悟空……西天如来佛祖……求求你们了……只要让三叔没事……我狗娃以后……以后每顿饭……只吃一碗!

    不!半碗也行!我说话算话!求求你们了……”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神仙都求了个遍,许下了对他来说最“狠”的誓言。

    王二牛坐在车厢最外面,背挺得笔直,像块冰冷的石头。

    他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两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裤子布料,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把杀猪刀是没带,可他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要是三弟真有个好歹……他非得把那狗屁庸医撕碎了喂狗不可!谁也拦不住!

    刘氏一手揽着婆婆,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乱成一团麻。

    她想起以前自己嫌三郎病秧子、费钱,背地里没少说难听话……难道……难道是让老天爷听去了?

    老天爷啊,那些都是浑话!

    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求求您了,放过三郎吧!

    只要三郎能好,我……我刘翠花愿意少活十年!

    不,二十年也行!

    这个家……没了他可怎么过啊……

    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土路的单调声响,家人压抑的啜泣,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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