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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王在晋、孙承宗、李邦华三人脸色变幻不定,崇祯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沉沉砸在三人心口——江山……归根结底,是属于能守住它的人的!
这话听着,怎么隐隐透出“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的意思?
如今的大明即便再不济,也还不到晚唐藩镇割据、五代更迭那般境地,天子这思路,未免跳得太快了些?
王在晋眉头紧锁,喉头干涩,勉强开口:“陛下……此策……太过惊世骇俗。纵有唐时藩镇暂续国祚之实,然其遗祸深远……”
“遗祸?”崇祯径直打断,目光沉静如寒潭,“王卿,你知兵。朕问你,除了放权养藩镇,还有别的法子,能用二百多万两稳住辽西、辽南的局面吗?若朝廷在辽西、辽南一年耗费五百万……那另外的八边十二镇,五十万将士又当如何?就算一人一月只给半两饷银,一年也需三百万两!这还没算骑兵、军官之厚饷,以及装备粮草。”
他稍顿,声音更沉:“还有京营、锦衣卫,两京一十三省的水陆大军,还有那么多官员,那么多藩王郡王和皇亲国戚……朝廷一年岁入才多少?如今拆十二镇的墙,补辽东的窟窿,一边强征辽饷刮穷鬼的银子,能撑多久?一年两年,或可苦一苦百姓,苦一苦边军,五年六年,八年九年呢?边军能不反?穷鬼能不反?”
他目光转向孙承宗与李邦华:“孙先生,李卿,你们也说一说!”
孙承宗花白胡须微颤。他是历任辽督中,花钱最多的,那“堡垒推进”的复辽大计若真要推行,没个几千万两军费绝难完成。皇帝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他重重一叹:“陛下……老臣……无话可说。此策……虽不合祖制,然……或许真是当下唯一可行之法。只是……如何节制?如何防其坐大生乱?”
李邦华更加务实,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若真能如陛下所言,实饷养实兵,守实土,确可节省巨饷,提振战力。然永镇之权,非同小可。如何遴选镇守?如何考核功过?如何防其拥兵自重,反噬朝廷?此中细则,需慎之又慎!”
见三人态度有所松动,崇祯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细则,朕自会与诸卿详议。但大方向,就这么定了!王卿!”
王在晋浑身一震,躬身应道:“老臣在。”
“朕命你为兵部尚书,全权负责整顿辽镇、蓟镇、宣府、大同、昌平五镇军务!汰冗兵,核空饷,清屯田!将省下之饷,优先充实蓟、宣、大、昌四镇!至于辽东……就依朕方才所言,锦州、宁远、旅顺三地,谁能守住,就是谁的!具体人选、章程,你尽快拟个条陈上来!”
王在晋只觉肩头重担如山,但迎着皇帝信任的目光,他无法推拒,起身下拜,重重叩首:“老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然老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一摆手:“讲!朕这里,言者无罪!”
王在晋抬头,迎视皇帝,一字一句道:“陛下明鉴!辽东设‘三藩’永镇,此乃动摇国本、干系大明北疆乃至天下格局之惊天巨策!非议一策,实立一国也!如此大事,岂可不付廷议,仅凭陛下与老臣等三数人于殿中密决?”
他语气愈发恳切:“非经廷议,难以聚拢群臣智识,权衡诸般利害,更难以服天下之公心!若无名分,无公论,辽东诸将纵然心动,又有何胆气敢接这‘永镇’之实?师出无名,言不顺则事不成,将士心中不安,如何能死心塌地守土?且……”
他看向孙承宗与李邦华,见二人眼中皆有赞同之色,便继续道:“……且老臣这兵部尚书之职,掌全国兵务,更是中枢要害。也恳请陛下允以廷推公选!如此,于规制无亏,于人心可安,老臣……也方可堂皇视事!”
“王本兵此言极是!”孙承宗立刻附议,他捻着胡须,语重心长,“陛下登极以来,制服奸佞,廓清朝堂,正值乾坤鼎革、百废待举之时。当其时也,陛下出于雷霆手段,乾纲独断,不经廷议廷推,亦属迫不得已,臣等深以为然。然……”
他话锋一转:“如今奸党束手,朝局初定,政令所出,当渐归正途。祖宗设廷议、廷推之法,乃求‘公议’以‘杜专断’。陛下乃英明圣主,自当行光明正大之道。重大人事如本兵、如封疆大吏,重大国策如永镇之议,若再绕过廷推廷议,一则有违祖宗成宪,恐损陛下圣德之明;二则……人心或有猜疑,恐于推行新政反生窒碍。恳请陛下三思!”
李邦华也深深躬身:“孙先生与王本兵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见,句句出于公心。陛下若能将辽东永镇之策与本兵人选一并付诸廷议廷推,昭示天下,正名分,定人心,则事半功倍,诸事易行!臣亦以为,正当其时!”
“道理……都在你们这里了。”崇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三位老臣心都提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一个恍惚间,崇祯思绪飞转。他想起了上上一世肃清阉党时的情景——那时群臣惊惶,人人自危,魏忠贤虽倒,其党羽势力却仍盘根错节。若那时天真地去搞什么“廷议”,阉党余孽岂会心甘情愿投票将旧日同僚乃至自己送上断头台?权力的洗牌,本就是生死之争,靠公议根本行不通。
而这一世,他对魏忠贤又打又拉,对大批中下层官员网开一面——许其交议罪银、赎罪田,主动“收狗”,让黄立极等人加入“帝党”为“皇帝之忠犬”,不就是为了今日!
廷议、廷推,自然好。祖宗之法自有其高明。但前提是——这议出的结果,推出的人选,都得“甚合朕意”才行!
若朝堂尽是“东林众正盈朝”,满脑子门户之见与书呆子气的“圣贤之道”,那他崇祯的决策,恐在廷议的唾沫横飞中被搅乱,在廷推的门户倾轧中被否定。那可大为不妙。
所以,朝中必须保留相当数量那些曾依附魏忠贤、如今交了议罪银、写了悔过书、名字捏在自己手中的“前阉党”。他们是暗桩,是棋子,更是关键时能让天平倾斜的砝码。不听话?那些悔过书便是催命符,随时可翻出公布,名正言顺下狱问罪……听话的,自是“戴罪图功”的好官。
权力这潭水,既需廷议廷推的“清水”梳洗门面,示以程序合法;更需保留那些能搅动淤泥、左右局势的“暗流”,以确保那“清水”终流向自己需要之处。
“……辽东之策,事关江山社稷,王卿所虑极是,非经廷议不可。”崇祯终于抬眼,目光扫过三人,脸色平静。“孙先生、李卿之言,老成谋国,亦是金玉良言。当此新朝气象初定之时,政令所出,确需更加光明正大,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略顿,摆出从善如流的姿态:“允了!”
“兵部尚书一职,乃国朝武选重地,关乎天下兵事兴革。王在晋!”他目光锐利直视。
王在晋心头一震,躬身:“老臣在!”
“朕加你兵部右侍郎衔,即刻署理兵部一切事宜!吏部即日行文廷推尚书正选,你是署官,自然名列候选!朕要看看,这廷推公论,是否与朕所见略同!”
“至于辽东永镇之策……”崇祯语气沉缓而意味深长,“此事干系过巨,一旦泄露,天下必生波澜,辽东将士亦会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汰冗兵、清屯田、核空饷、省粮秣!未肃清军务根基,何谈分封裂土之实?三位爱卿既已知朕意,当心照不宣,先做实眼前事。待兵部尚书廷推定夺,诸镇弊政理出头绪,方是将其提付廷议,昭告天下,明正言顺之际!此时,还须‘事以密成’!”
“臣等(老臣)领旨!陛下圣明烛照,思虑周全!”王在晋、孙承宗、李邦华三人几乎同时深深拜下,那一声“圣明”比先前更响,亦带着一丝心领神会的释然。
王在晋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
廷推终于要恢复了,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出任本兵,接下去的事情也会好办一些。至于辽东永镇这等大事,皇上同意走廷议“正途”,只要求暂密,确是稳妥。
不先清理门户、厘清账目、整饬京畿周边军镇,贸然抛出此策,非但无益,反招大乱。
孙承宗与李邦华亦暗吁一口气。皇帝终究尊重法统,采纳了廷议廷推之议。这位登基以来多行非常之举的年轻天子,在大权在握后,似向士大夫认同的规则靠拢了一步。
看着阶下齐声领旨的三人,崇祯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管我?约束我?
用廷推、廷议来约束?
很好!
那便好好走这套程序。
且看是朕引导“公论”,还是尔等真能以“规矩”管住“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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