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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髻杀 > 第40章 宅深柳色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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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穿过咸阳城外略显荒僻的乡道,最终停在一处围有篱笆的院落前。

    这房子不算好,但收拾得干净齐整。魏珍依着记忆指出此处,便沉默地退至人群最后,与兄长魏庆并肩而立,不愿再往前一步。

    李信示意,他的一名亲兵上前拍打了木门。片刻,都能从篱笆院墙的缝隙中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温婉清秀的脸庞。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已婚妇人常见的椎髻,以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几缕乌发柔顺地垂在颈侧。她身着交领右衽的浅青色深衣,衣料是细麻质地,领口和袖口绣着不起眼的缠枝花纹,腰间系着一条素色腰带,显得朴素而利落。

    这便是红柳。

    她怀中抱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幼童,另一只手还牵着个稍大些、正怯生生抓着母亲裙角的女童。

    看到门外黑压压一群甲胄森然的军士和几位气度不凡、面色凝重的人物,红柳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与警惕:“诸位军爷……寻何人?”

    李湛母亲早已按捺不住,猛地扑上前去,目光死死盯住红柳怀中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急切的确认:“孩子……这是我的孙儿吗?湛儿的骨肉?”

    红柳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和问话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那小女孩也吓得往母亲身后躲藏。“你们……你们是谁?”

    李信不耐与此等妇人多言,沉声道:“你是李湛的什么人?”

    “你们?郎君他……他不在家中。”红柳愈发不安,“你们有什么事情……”她话未说完,目光扫过人群,忽然看到了站在最后方、脸色复杂的魏珍,以及满脸哀戚的李湛父亲。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李信没回答,只是对身后使了个眼色。竟然有两名亲兵要上前抢夺孩子,李湛母亲再也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红柳更加惊慌,抱着孩子连连后退,那年幼的女童吓得坐在地上。但此时红柳已经顾不上什么,直接喊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郎君他怎么了?!”

    蒙挚见状,只得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李湛屯长,三日前于军营操练时,不幸暴毙。”

    “暴毙”二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红柳头顶。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怀中的幼童因被母亲骤然勒紧而不舒服地扭动啼哭起来。她那双总是含着柔情的杏眼猛地睁大,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随即,眼瞳中的光彩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向前一倾,竟一声未吭,直接昏厥过去,重重栽向地面。

    “啊!”李湛母亲失声惊呼,下意识伸手想去接,却慢了半步。

    幸得辛衡一直紧随在侧,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托住了红柳瘫软的身子和她怀中受惊大哭的婴孩。场面顿时大乱。

    “娘!娘!”那稍大些的女童见到母亲倒地,吓得哇哇大哭,跌跌撞撞地扑到红柳身上。

    李湛母亲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慌忙从辛衡手中接过那啼哭不止的幼童,紧紧搂在怀里。她自己刚经历丧子之痛,此刻抱着这小小的、流淌着儿子血脉的孙儿,悲恸与一种扭曲的慰藉交织在一起,哭声愈发凄厉。

    辛衡顾不得其他,迅速将红柳横抱着进了院子,并且让她平躺在地上,掐按其人中穴,又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在她鼻下晃了晃。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红柳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初的迷茫过后,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人,便发出一声凄楚至极的哀鸣,泪水决堤般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很快打湿了衣襟。

    她的哭声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嚎啕嘶哑,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婉与无助,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听得人心头发酸。

    明樾台出来的女子,连悲伤都带着一种动人的脆弱。

    那名女童见母亲醒来哭泣,更是放声大哭,一时间,宅院门前悲声一片,闻者心酸。

    魏珍站在外围,看着这凄惨的一幕,看着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柔弱女子和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纵然心中对李湛有万般怨恨,此刻也不由得侧过脸去,悄悄用袖角拭了拭眼角。

    李湛母亲一边拍哄着怀中的孙儿,一边试图去安抚那个哭闹的女童,场面混乱又悲伤。

    最后还是辛衡哑着嗓子,在一片哭声中提高声音解释道:“这位是李湛屯长的母亲,他们是寻着血脉来的……只因李屯长是被人毒杀身亡,我等前来,是想问问你可知道些什么线索……”

    “毒……毒杀?”红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辛衡,又环视周围这些陌生的面孔,眼中充满了惊骇,“为什么?是谁?郎君他……他为人仗义疏财,性子是急了些,可从未与人结下过死仇啊!是谁要下这样的毒手?!”她的声音因哭泣和震惊而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

    李信一直耐着性子站在外围,看到此刻,实在忍不住了,猛地踏前一步,直接喝问:“是不是你杀的?!”

    这一声吼,震得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红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指控吓得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发声者。那是一个须发灰白、不怒自威的老者,一身煞气令人胆寒。她恐惧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你……你是谁?”

    “是不是你杀的?!”李信根本不答,只是如同审讯犯人般,又将那可怕的问题砸了过去。

    红柳被他吓得失声尖叫,一把将身旁的女儿紧紧搂入怀中,母女二人抖作一团,哭声更加凄厉无助。

    “大将军!”蒙挚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劝阻,“案情未明,如此逼问恐惊扰妇孺,于事无补。还请稍安勿躁。”

    李信重重哼了一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竟落在了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阿绾身上,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你说,是谁杀的?”

    阿绾被他问得一愣,看着眼前这混乱悲伤的场面,再看看李信那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咧了咧嘴,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您……您往后退一退,声音也轻些,莫要再吓到孩子和红柳姐姐了。”

    令人意外的是,李信盯着她看了片刻,竟真的依言向后撤了半步,虽依旧板着脸,却真的不再出声,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到了阿绾侧后方。

    门前暂时只剩下红柳、李母、阿绾三位女子,以及两个啼哭不止的孩子。阿绾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半跪在红柳面前,声音放得极柔极缓:“红柳姐姐,是我,阿绾。你还记得我么?从前在明樾台,你还给过我蜜饯吃。”

    红柳泪眼朦胧,努力聚焦看向眼前这张已经褪去稚气的小脸。记忆慢慢清晰,她颤抖地伸出冰冷的手,阿绾立刻伸手握住。

    “阿绾……”红柳的声音破碎不堪,反手紧紧抓住阿绾的手,“阿绾!”

    “我在呢,姐姐莫怕。”阿绾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刚才那位是李信大将军,他是李屯长的祖父,心里着急查出真凶,才会那般严厉,你莫怕。”

    感受到阿绾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柔声安慰,红柳剧烈颤抖的身体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泪水依旧流个不停。她环视周围这些陌生而威严的男性,本能地感到恐惧,唯有眼前这个昔日的“小妹妹”能让她感到一丝依靠和信任。

    阿绾继续温言安抚,并转头对一旁抱着幼童、同样垂泪不止的李母说道:“夫人,麻烦您先带着孩子们到一边去……”

    李母闻言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又看向红柳,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我……我先带孩子去那边坐坐……你们……唉……”她抱着幼孙,又牵起仍在抽噎的小女童,就坐到了院门口。

    暂时支开了孩子们,阿绾才重新看向红柳,低声道:“红柳姐姐,李屯长……的确是三日前出的事。”

    “……他答应前日要来的……”红柳的眼神空洞了一瞬,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我等了一整日,炊饼热了又凉,凉了又热……还以为……还以为他是军务繁忙,或是又去了别处……”

    “所以,在他出事之前,你们是见过的?”阿绾顺着她的话轻声引导,“那次他来时,可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或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红柳努力回忆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摇了摇头:“没有……就和平时一样。只是那日他似乎有些疲累,说有些头疼,我便没敢让他饮酒,只沏了盏清茶。他抱着二郎玩闹了一会儿,看着孩子们,很是开心……天蒙蒙亮时,他便起身回营了,说三日后再来。”她的声音哽咽,“怎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阿绾静静听着,待她情绪稍稳,才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和近处的辛衡、樊云能隐约听到:“红柳姐姐,李屯长后脑……那根鱼骨刺,是你……?”

    红柳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信、蒙挚等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整个人都绷紧了,再也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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