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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侧过脸,审视着刘珩。
“伯玉,”
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董贼倒行逆施,汉室危若覆卵!值此存亡之际,惟雷霆手段方能荡涤纷乱,以靖国难!”
他微微一顿,语气陡然加重:“操虽不才,愿于微末处效死力,提三尺剑为天下先!不知伯玉……可愿与操携手?”
雷霆手段!靖国难!
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刘珩的心上。
他霍然转头,对上曹操那双深沉的眼眸,这双眼睛深处,或许充斥着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但不可否认,曹操对时局有着精准狠辣的判断!
这就是曹操,一个注定要在乱世的尸山血海中踏出一条路的枭雄!
刘珩沉默着。
风掠过辕门高杆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看着沉沉夜色,似乎看到了雒阳城。
年轻的献帝刘协,是否正惊恐地坐在冰冷的御座上?稚嫩的面庞下又隐藏着怎样的心思?还有那些忠于汉室的老臣,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曹操口中的“雷霆手段”,指向的究竟是董卓,还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本身?
曹操心机深沉,曾自言只愿做大汉定远侯,终其一生也未曾称帝,但刘珩从不认为曹操会是汉室忠臣,枭雄多疑,本性难移!
帐内那点微弱的灯光映在刘珩眼中。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孟德兄雄心壮志实在令人钦佩。然雒阳非华雄,可一鼓而击之,董卓拥西凉虎狼之师,今废天子而新立。雷霆一击固是快意,然若根基不固,且如孟德兄所言,这盟军大营气氛古怪,恐非社稷之福。”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曹操:“当务之急,在于握紧手中之兵,站稳脚下之地。某有三辅之地,东望洛阳,北御羌胡,南抚巴蜀,乃国之脊梁,绝不容有失!根基若固,进可勤王,退可自守。此,方为珩长远之计。”
“根基……三辅……”
曹操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那双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思虑覆盖。
刘珩的回答,没有热血沸腾的附和,没有虚与委蛇的推诿,有的只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现实考量。
这恰恰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眼前这位年轻的宗亲,手握三辅实权,恐非空谈大义之辈,此子,绝非同为汉室宗亲的刘虞刘表之流可相提并论,当为天下英雄!
“哈哈哈!”
曹操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短促而意味深长:“伯玉深谋远虑,操受教了!根基,根基……确是根本!”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刘珩的臂膀,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力道:“夜已深,伯玉早些安歇。他日若需操效绵薄之力,但凭驱策!”
说完,也不等刘珩再言,转身便走,只留下那句“但凭驱策”的回音,在清冷的空气中若有若无。
刘珩站在原地,望着曹操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孟德啊孟德,你这“驱策”二字,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
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夜风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衣领。曹操的锋芒与野心……
“侯爷,夜深了,寒气重,还是进帐吧。”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典韦那壮硕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帐门阴影处。
刘珩点了点头,正要转身。
恰在此时,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与曹操方才那刻意收敛的沉稳不同,更显从容,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低沉的交谈。
“大哥,这刘司隶架子倒是不小,白日里谁都不见,俺们巴巴地等到这半夜……”
一个大嗓门压低了抱怨。
“三弟!噤声!”
另一个声音立刻严厉制止,声音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宗亲重臣营前,岂可造次!”
“是,二哥……”
那大嗓门嘟囔了一句,果然不再言语。
刘珩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三条身影正快步走来。
当先一人,身量并不如何魁梧,甚至略显清瘦,穿着半旧的皂色布袍,浆洗得有些发白,腰间佩剑也是寻常形制。然而此人行走间步履沉稳,腰背挺直如松,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面容清癯,耳朵是有点大,但也不至于垂肩,此刻眉头微蹙,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
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刘备,刘玄德。
他身后两步,一左一右紧跟着两人。左边那位,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一身鹦哥绿战袍,虽在夜色下颜色黯淡,却难掩其勃发的英气。他一手轻按腰间佩剑,一手自然垂落,目光沉静如水,正是关羽关二爷。
右边那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雄壮魁梧,比关羽还要猛恶三分。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此刻他环眼圆睁,目光如电,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刘珩,尤其是在看到刘珩身后的典韦时,那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正是张飞张三爷。
三人行至刘珩帐前十步处停住。刘备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沉重之色更浓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对着刘珩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而诚恳:“涿郡刘备,深夜冒昧来访,搅扰司隶校尉安歇,万望恕罪!”
关羽随之抱拳,动作一丝不苟,沉声道:“关羽有礼。”
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威严气度。
张飞也赶紧跟着抱拳,动作大开大合,嗓门依旧洪亮:“张飞见过司隶校尉!”
一双环眼却直勾勾地盯在典韦身上。
刘珩看着眼前这迥异于曹操的组合,心中感慨万千。白日里匆匆一瞥,此刻近观,这桃园结义的三兄弟,气质迥异却又浑然一体。刘备那份发自内心的恭谨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色,绝非作伪。
他拱手还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玄德兄不必多礼。珩字伯玉,你我同为宗室,论及血脉渊源,或许还长我几岁?唤我伯玉即可。深夜风寒,三位快请帐内叙话。”
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光芒。他再次躬身:“伯玉如此抬爱,备……惶恐!”
他直起身,随着刘珩步入帐内,关羽、张飞紧随其后。
帐内空间不大,陈设更是简单,除了必要的几案、坐席,便是角落堆放的行军被褥。一盏油灯搁在中央矮几上,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典韦如同雕像,抱着双臂默然立在帐门一侧。
刘珩请刘备在对面坐下,关羽侍立在刘备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张飞则有些坐不住,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小小的坐席上显得有些局促,目光更是频频投向典韦,又看看典韦那壮硕的身躯,满是跃跃欲试。
刘备坐定,目光扫过帐内简朴的陈设,最终落在刘珩脸上。油灯的光映在他清癯的脸上,更添几分沧桑与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伯玉,”
他唤道,语气沉重:“白日里,令麾下壮士温酒斩华雄,扬我联军声威,备……心潮激荡,感佩莫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沉痛:“然华雄虽除,董贼未灭!雒阳城中,妖氛蔽日!董卓狼子野心,竟敢行废立之事!汉室四百年基业,煌煌天命,竟被此獠如此践踏!宗庙蒙尘……”
说到此处,刘备的声音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抬手,宽大的袖口随之轻轻抖动,眼中瞬间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备虽不才,身出寒微,然终不敢忘体内流淌的乃是高祖血脉!每思及此,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刘珩,那份沉重如山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伯玉!你我同为宗亲,血脉相连!值此汉室存亡绝续之秋,备……斗胆恳请!”
他双手按在冰冷的几案上,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拜之上:“望伯玉看在社稷江山份上,伸出援手!唯有宗室同心戮力,或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汉室……汉室飘零至此,备……备实不忍见其倾覆啊!”
话语末尾,已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哽咽。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张飞早已收回了看向典韦的目光,紧握着拳头,环眼圆睁,死死盯着自家大哥那微微颤抖的背影。关羽依旧肃立,但那双丹凤眼中,也燃起了凛然的怒火与深沉的悲哀。
刘备这番剖心沥胆的陈词,字字泣血,句句锥心。那份对汉室倾颓的锥心之痛,那份身为宗室却力有不逮的悲愤不甘,那份近乎绝望的恳求,情真意切。
刘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昭烈皇帝。刘珩有些拿不准刘备所言是矫饰还是情真意切?
“汉室飘零……不忍倾颓……”
刘珩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眼前刘备的形象,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颠沛流离半生、始终高举“汉室宗亲”大旗、最终在蜀地艰难开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还有那未曾发生的“衣带诏”……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钦佩?是悲悯?抑或是对这宿命般轨迹的深深叹息?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目光迎上刘备那充满希冀又饱含悲怆的眼睛,声音不高:“玄德兄。”
“汉室飘零,非一日之寒。董卓跋扈,亦非孤狼逞凶。”
刘珩的声音很平静:“此乃巨厦将倾,朽木难支。天下汹汹,群雄并起,皆欲趁势逐鹿。所谓‘义师’,酸枣会盟者众,然真心为汉室者,又有几何?”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刘备身后的关张,最后落回刘备那张因激动而绷紧的脸上:“然,大厦倾覆,未必尽成齑粉。巨浪滔天,亦非绝无生路。”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笃定:“玄德兄,你记着。这乱世之中,孤臣孽子,未必没有生机!关键在于——”
他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虚一点:“握紧手中之刀,站稳脚下之地!心存汉帜,行有根基!无论行至何方,无论何等艰难,只要手中之刀够利,脚下之地够稳,人心不死,大义不灭,汉家火种,便永不熄灭!终有……燎原之日!”
“心存汉帜,行有根基!……汉家火种,永不熄灭!”
刘备喃喃地重复着刘珩的话,眼中的水光猛地一颤,他按在几案上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好!好一个‘心存汉帜,行有根基’!好一个‘汉家火种,永不熄灭’!”
刘备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对着刘珩,再次深深一揖:“伯玉金玉之言,振聋发聩!备……茅塞顿开!今日一晤,受益终身!他日若有寸进,皆拜伯玉今日点化之恩!”
他直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关羽和张飞:“夜已极深,不敢再扰伯玉清休。”刘备拱手告辞,语气诚恳,“备告辞!伯玉保重!”
“玄德兄慢行。”刘珩起身相送。
刘备再次郑重一礼,带着关张二人转身向帐外走去。张飞经过典韦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他那双环眼再次燃起熊熊战意,盯着典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挑衅意味的闷哼。
一直沉默的典韦,眼皮微微一抬,那双大眼中陡然爆射出精光!他并未出声,只是盯着张飞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
张飞环眼猛地瞪圆,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他低吼一声:“好汉子!”
猛地跨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伸出,狠狠抓向典韦那肌肉鼓胀的小臂!他要较力!
“三弟!”
刘备和关羽同时低喝。
然而张飞的手已经搭了上去!典韦眼中凶光一闪,非但不避,反而沉腰坐马,手臂肌肉瞬间坚硬如铁!两只同样蕴含千钧巨力的手掌与小臂悍然相抵!
“嗯——!”
“哼!”
两声克制压抑的闷哼同时响起。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原始的纯粹力量比拼!
关羽脸色微变,右手瞬间按上腰间剑柄。刘备也惊得向前一步。
僵持!只有短短一瞬!
张飞那张黑脸瞬间涨得有些发红,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典韦那壮硕的身躯稳如磐石,唯有脖颈处的大筋高高贲张!
下一刹那,两人如同有默契般,同时撤力!
张飞甩了甩发麻的右手,环眼死死盯着典韦,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咧开大嘴,发出畅快的笑声:“哈哈哈!好力气!俺老张服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典韦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那贲张的肌肉慢慢平复下去。
他看了张飞一眼,眼中那股骇人的凶光也敛去了,只余下一种棋逢对手的纯粹欣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哼。”
刘备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镇定,对典韦拱手道:“壮士神勇,备之三弟鲁莽,万勿见怪。”
又转向刘珩,眼神复杂难明,深深一揖:“伯玉麾下藏龙卧虎,备……告辞了!”。
刘珩还礼:“玄德兄慢走。”
刘备不再多言,带着兀自兴奋不已、频频回头看向典韦的张飞,以及若有所思的关羽,快步离开了营帐,身影很快没入营火摇曳的阴影中。
刘珩缓缓坐回几案后,没有去看典韦。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跳动的灯芯。微弱的光焰挣扎了一下,随即又顽强地稳定下来,在灯盏里投射出一圈小小的光晕。
刘珩盯着那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回忆起曹操离去时那句意味深长的“但凭驱策”,刘备的“心系汉室”,还有方才的力量碰撞……
根基……三辅之地,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容有失。然而,仅仅守住脚下之地,在这即将席卷天下的动荡不安前,真的足够吗?
董卓行废立,雒阳变天,这酸枣大营里各怀鬼胎的“义师”,袁绍、袁术、曹操、公孙瓒……还有刚刚离去尚未崛起的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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