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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勋贵们的惊惶失措不同,这里弥漫着的是愤怒混杂着鄙夷与无力的奇特情绪。
几位东林党的核心人物正在密会,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寒霜。
他们愤怒的症结所在,已非杀藩王,亦非“天子屯”。
在他们看来,藩王本就是国家的蛀虫,皇帝愿意下狠手整治,他们乐见其成,真正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那道军情快报中被无数人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的一个名字——靖北妃。
“简直是荒唐!滑天下之大稽!”钱龙锡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我大明朝何曾有过册封蒙古女子为妃的先例?这哪里是联姻,这分明是自毁长城,引狼入室!”
“夷夏之辨,国之大本!陛下此举,是将我华夏衣冠置于何地?将圣人教化置于何地?”礼部的一位侍郎痛心疾首,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场密会,诸公唇枪舌剑,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蒙古妖妃”与“悬置的中宫”之事。
在他们看来,皇帝带着一个蒙古女人招摇过市,并给予“靖北妃”的封号,这本身就是对整个大明的挑衅。
更深层次的,是对周氏以及其娘家嘉定伯周奎的巨大羞辱和打击。
天启七年八月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来说,是命运转折的一个月。
熹宗朱由校崩于乾清宫,无子嗣,遗诏传位于皇弟信王朱由检,信王入宫即位,改元崇祯。
也就在这个月,信王选妃的诏命下达苏州府昆山县,嘉定伯周奎之女周氏,以容止端方、贤淑有德被选中,成为信王妃。
按照礼制,崇祯元年正月,本应在皇极殿举行册后大典,将周氏由信王妃正式册立为大明皇后,然而,皇帝却以“身体不适”为由,轻飘飘地将这次大典拖掉了。
这一拖,就再无下文。
周氏依旧是“信王妃”,住在坤宁宫,却没有得到最重要的名分。朝臣们几次上疏提及此事,都被皇帝留中不发,或是斥责他们“妄议宫闱”。
现在,一个正牌皇后尚未册立,皇帝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封号响亮的蒙古妃子!
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皇帝想立一个蒙古女人为皇后不成?!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成何体统!简直是疯了!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在他们心头翻滚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无力感所淹没,他们当然知道以皇帝的智慧,断然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但可怕的是——即使皇帝真的要这么做,他们也无可奈何!
你的头硬,还能比皇帝的刀子硬吗?
这句话是此刻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一个年轻的言官,脸上还带着一股未曾磨灭的书生意气,他嘴唇哆嗦着,用几近绝望的语气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无人回应。
如何?
上疏?可以。皇帝会把你的奏疏丢到御花园。
死谏?也可以。午门外会多一滩血,你的家人会为你收尸,然后皇帝会继续做他想做的事。
他们可以引经据典,可以痛哭流涕,可以将道统和清议抬到天上去。
但结果呢?皇帝连朱家的藩王都敢砍瓜切菜一般地杀,会在乎他们这几个文官的唾沫星子?
在陕西那把染满了亲王鲜血的屠刀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笔杆子、唾沫星子、祖宗规矩都显得那么脆弱,脆弱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窗户纸。
钱龙锡看着满堂激愤绝望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大势已去。
这位皇帝已经彻底挣脱了文官集团为他打造的所有枷锁!
……
密会不欢而散。
众人带着满腹的忧虑与无力各自离去,钱谦益却留了下来,他示意钱龙锡的书童和下人都退下,亲自关上了书房的门。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钱谦益,此刻脸上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狰狞。
他压低了声音,状若疯魔:
“伯观,完了!全完了!”
钱龙锡疲惫地揉着眉心:“牧斋,事已至此,徒呼奈何?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钱谦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等他回来,咱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伯观,你还没明白吗?秦王一死,福王、蜀王、楚王那些个藩王,已经彻底吓破了胆!”
他凑到钱龙锡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鬼祟的寒气:“没人!没有一个人有那个胆子!”
钱谦益口中“有那个胆子”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那就是起兵清君侧。
这是文官集团对抗失控皇权的最后一张底牌,也是最危险的一张牌。
他们希望皇帝的暴行能够激起某个有实力的藩王反抗,他们则在朝中作为内应,一举废黜这个暴君。
但现在,这张牌没了。
藩王们比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文官更怕死。
钱谦益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口中念念有词:“外援已绝,内无兵权……他回来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我们……就是我们这些当初拥立他,现在又处处掣肘他的人!他嫌我们碍事!”
钱龙锡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知道钱谦益说的是事实。
……
几日之后,京城的风声越来越紧。
关于皇帝即将在月底还朝的消息,已经由《大明月报》确认。
整个官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钱谦益的府邸,书房内。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半晌,整个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
突然,他像是一下子被注入了什么力量,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一种绝望而疯狂的光芒。
他疯了一样地冲出府门,连轿子都顾不上坐,带着两个家仆,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钱龙锡的府邸。
他甚至没等通报,直接闯进了钱龙锡的书房。
“伯观!伯观!”
钱龙锡被他这副如疯似魔的样子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染黑了一片文书。
钱谦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因为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声音都扭曲了:“伯观!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不能再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钱龙锡被他晃得头晕眼花,急道:“牧斋!你冷静点!想到什么了?”
钱谦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亮,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明会典》!祖宗家法!”
钱龙锡一愣。
钱谦益呼吸急促,脸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会典·官吏》载:官吏,凡离家十年以上者,可具本申请省亲!”
“申请省亲?!”钱龙锡惊呆了,“这……这有什么用?他要杀你,你走到哪不一样?”
“不一样!”钱谦益吼道,“大不一样!我们留在京城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我们只要递了本子申请省亲,他批了,我们就立刻走!”
他顿了顿,眼中疯狂的意味更浓了:“我们在路上,他若敢动手,那是什么?那是残害告假还乡的忠良!是暴君之行!必然激起天下公愤!到时候我们就有了一线生机!一线舆论上的生机!”
钱龙锡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钱谦益死死地抓住他,几乎是在哀求:“伯观,这是唯一的路了!用老朱家自己给的规矩,走出这条死路!留在京城,是十死无生!走了,或许还有九死一生!”
钱龙锡看着钱谦益,看着他眼中那疯狂到了极致的求生欲望,他感觉到自己心中那根维系着方寸与官体的弦,也“啪”地一声……
断了。
是啊,十死无生和九死一生该怎么选?
他颤抖着枯坐回案前,看着被自己笔墨染黑的公文,那墨迹,像一个狰狞的“死”字。
许久,钱龙锡抬起头,眼中同样燃起了疯狂的火焰,一把抓起另一支笔。
“拟本!”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立刻!就说…家母病危,思儿心切,寝食难安…需即刻还乡!侍奉汤药!”
等下动车,看看今晚还能不能挤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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