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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支传说中的天子亲军如何又是为何为一个年轻人让开道路。
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比谁都懂,能让这样一支军队如此行事的人,其身份已经超越了凡俗的想象。
如林枪锋,未曾有丝毫颤动,但他们握着白杆枪的手,却因那无形的压迫感而攥得更紧了。
秦良玉的直觉,没有告诉她来人是否有敌意。
因为她的直觉在看到远处那些京营士卒,那些桀骜锦衣卫望向那个年轻背影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种近乎狂热的神情时,便已经彻底崩塌。
她再也无法安立于原地。
这位一生戎马,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女帅,在那个荒谬而唯一的念头浮现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猛地从队列中抢步而出,朝着那道身影疾步迎了上去!
没有思考,也无需思考,这是刻印在一名大明将领骨血深处的本能!
那年轻人依然在走,不快不慢。而她,则大步迎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飞速缩短。
五十步。
三十步。
当距离只剩下十步之遥时,秦良玉的身形骤然定住。
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再也无法踏前一步,只是身躯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死死地盯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孔。
而他,则走完了最后那十步,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刻,秦良玉,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沧桑而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眼眸。
仿佛那双眼睛里,看过千年的风霜,见过万里的山河!
秦良玉之前那模糊而疯狂的猜想,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的主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变成了冰冷而又滚烫的确认!
除了当今天子,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有如此的气度?
除了当今天子,这世间还有谁,能让最精锐的京营,最桀骜的锦衣卫,露出那般神情?
除了当今天子,这天下还有谁,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能拥有那样一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帝王之眼?!
秦良玉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双腿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副身躯与甲胄的重量,猛地一软,便要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那身坚硬的银甲与同样坚硬的地面,碰撞出了一声沉闷却又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臣,四川都督佥事、总兵官,秦良玉!”
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充满了穿透力。
“不知圣驾亲临,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陛下!陛下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何以…何以亲涉此等险地!”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里面有臣子对君父的惶恐,有老将对统帅的担忧,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解。
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亲自将这位功勋卓著的女帅从地上扶了起来。
皇帝的动作坚定而又有力。
“秦总兵,请起。”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压抑着如熔岩般滚烫的悲恸与怒火。
“每日,送到朕案头的,是陕西赤地千里,是百姓易子而食的奏报。”
“朕若再坐视不管,任由我大明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像草芥一样死去,那流寇便可席卷中原,大明,亦将亡矣!”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的悲愤在这一刻化作了君临天下的雷霆之怒,如同金石相击,响彻了整片荒原!
“朕,今日亲临于此,就是要告诉这天下所有的人!”
“这糜烂的乾坤,朕要亲手扭转!祸我百姓者,虽众必戮!”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秦良玉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脑门。
她戎马一生,听过无数慷慨激昂的言辞,见过无数虚伪做作的表演,但从未有哪一句话像今天这般让她感到如此的……真实。
因为她从那年轻皇帝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权谋,不是算计,甚至不只是保住江山的冷酷决断。
言语可以虚饰,行动却无法作伪!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历朝历代,口号喊得再响,又有几人能做到?
而眼前的这位,却以万乘之尊,亲身踏上了这片已成炼狱的土地!
他眼中的决绝,与他这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合而为一,最终才凝聚成了将万千黎民的性命真正扛在自己肩上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
天子之责!
朱由检扶着她,没有松手,那份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印证着他刚才的誓言。
他看着这位女帅那双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睛,缓缓地说出了一番足以让她泪流满面的话。
“朕,在乾清宫里读遍了西南一地的所有战报。”
皇帝的声音,变得低沉。
“从万历年间的播州之役,到天启年间的奢安之乱……朕,都知道。”
“朕知道,是你的夫君石砫宣慰使,马千乘总兵,在南川之战中身先士卒,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朕知道,是你的长兄秦邦屏,你的幼弟秦民屏,都在浑河血战中力竭殉国!”
“朕知道,是你的儿子马祥麟,在收复重庆解围成都的血战中,身中数箭,依旧死战不退!”
“朕,更知道!”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是秦总兵,以一介女流之身,散尽家财招募新兵,在所有人都放弃西南的时候,独自一人撑起了我大明在西南的半壁江山!”
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空洞的褒奖。
也没有一个字是虚伪的吹捧。
每一个名字,每一场战役,都像是无数根烫红的钢针,精准而又温柔地刺入了秦良玉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她一家三代满门忠烈。
她的丈夫,她的兄长,她的弟弟,她的儿子……
为了大明王朝付出了所有的鲜血与生命。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朝廷的猜忌,是文官的掣肘,是粮饷的克扣,是孤军奋战无尽的绝望。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
可是,今天。
就在这荒原之上。
当这位年轻的帝王用平静的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的语调,将她一家人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功勋和所有的委屈都一一点破的时候……
这位在沙场上从未流过一滴泪的女帅,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直冲眼眶。
她的虎目之中,瞬间泪光闪烁。
秦良玉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然后她对着朱由检拱手弯腰,行了一个表示最高敬意的礼节。
“陛下……”
她的声音因为强忍着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陛下…竟知臣家事,如此…如此详尽。臣…惶恐!臣,代我马家,代我秦家,所有战死的英灵,谢…陛下!”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月前,陛下赐下的那十万两雪花银,早已解了我白杆军的燃眉之急。如今,军心大振!”
“将士们都在私下里说,天启爷欠了咱们七年的饷,这位崇祯爷登基不到一年,就给咱们补上了!”
“陛下!”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别的,臣不敢保证!但这十万两银子,比任何圣旨,都更能让这三千儿郎明白一个道理——谁,才是他们真正该效忠的人!”
“今日,陛下又亲临于此,以肺腑之言慰我等孤忠之心!”
“臣,秦良玉,在此立誓!”
“我白杆军三千儿郎,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由检重重地,拍了拍秦良玉那坚实的臂甲。
“好!”
“朕,要的,就是秦总兵的这句话!”
“有你这三千白杆军在,朕在陕西便有了定鼎乾坤的底气!”
……
君臣交心之后,朱由检脸上的那抹温情瞬间便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侧过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下达了此行的核心军令。
“秦总兵,你麾下这三千精锐,是朕此行最大的王牌,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朕现在还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它的锋芒。”
秦良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朕,命你。”朱由检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立刻将你麾下这三千人,分为四部。”
“连夜封锁西安府通往潼关、河南、湖广、四川的四条主要官道!”
“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巧的,却刻着九龙纹饰的黄金令牌塞到了秦良玉的手中。
“持此令牌,如朕亲临!封锁期间,任何官、商、兵、民,无朕的亲笔手谕,片板,不得出西安府境!飞鸟,不得擅自渡过渭水!”
“若有违令者……”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
“先斩后奏!”
秦良玉握着手中那块尚带着皇帝体温的金牌,终于明白了过来。
陛下,这是要…封城?!
看着她眼中那震惊的眼神,朱由检补充了一句,解释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朕,准备在西安城里,关上门,打几条不听话的狗。”
“朕不希望在朕打狗的时候,里面的狗还有机会向外面的同类报信。”
“更不希望,让他们的同类有机会四散而逃!”
关门,打狗。
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秦良玉这位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将都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如同泼洒的鲜血一般,给这片苍茫的荒原镀上了一层瑰丽而又妖异的暗红色。
年轻的皇帝和年迈的女帅并肩而立。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远处那座巨大而又死寂的城池。
在那座城中,不仅盘踞着一头吞噬万民的巨兽;
在那巨兽的阴影之下,更有一张官官相护,早已烂到根底的腐朽罗网;
而织成这张网,喂养这头兽的,正是那些附骨之疽般吸尽了帝国最后一丝膏血的土豪劣绅。
那不是一座城,那是一个脓疮,一个烂透了的、活生生的地狱!
怕诸君在等,写了的,便先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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