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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人的声音。
而是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咕噜”声。
声音,来自宫城的侧翼。
起初,那声音很轻微,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几乎被风声所掩盖。
但它又是如此的固执,如此的稳定,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的节奏,由远及近,慢慢地清晰起来。
所有还残存着一丝神智的人,都下意识地将他们僵硬的脖颈,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副比刚才的屠杀,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解的画面。
那是一队人马。
一队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四五十人,但队列却整齐得如同用刀切出来一般的队伍。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黑色的公服,没有飞鱼服的华丽与杀气,却更显森然与肃穆。
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着一层冰冷的面具行走在人间的阴神。
在这队人的前方,飘扬着一面黑底金字的旗帜。
旗帜不大,在风中微微卷动,露出了上面那几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大明官员都心惊肉跳的篆字——
钦命勘问所。
如果说锦衣卫是皇帝手中最锋利最不讲道理的刀,那么,钦命勘问所,就是皇帝手中最沉重最不容置疑的……笔!
锦衣卫负责抓人、杀人。
而钦命勘问所,则负责定罪,定性,盖棺定论!
他们的出现,便意味着一桩惊天大案,已经走到了最后也是最无可辩驳的终章。
他们所到之处,带来的不是血腥,而是比血腥更令人绝望的…铁案!
为首的那人,身形清瘦,面容古板,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像是用刻刀一下一下精心雕琢而成,充满了法度与规矩的味道。
他没有骑马,只是与他手下的官吏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在这片血泊之中。
王纪!
钦命勘问所主官,王纪!
这个名字在大明官场,现如今就是一个禁忌。
他就像是地府的首席判官,他的手中握着一本记录着无数高官显贵罪证的.无形的生死簿。
当他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甚至不需要去思考自己犯了什么罪,你只需要开始计算,从你的头颅落地到你的九族被诛,还剩下几天时间。
钱谦益那双早已死寂的,如同两潭浑浊死水般的眼睛里,在看到王纪和他身后那面“钦命勘问所”的旗帜时,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丝微弱至极的电光!
就像是在一间被封禁了千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突然有人,划着了一根发烛。
火光微弱,却足以照亮一隅。
“不……”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钱谦益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不对……”
他的头脑,那方因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冻结凝固如铁的思绪,在“王纪”这个名字的刺激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中,竟从最核心处,迸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
钱谦益的内心,随即掀起了一场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的咆哮!
不对!
这不对!!
王纪是做什么的?
他是给各种泼天大案定性的!
他是给所有谋逆要案盖棺定论的!
他是皇帝最终意志的体现!
他的出现,代表着法理,代表着规矩,代表着…最终判决!
疯子需要最终判决吗?!
不需要!
“嗬……嗬……”
钱谦益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了那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响。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比恐惧本身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彻底的智力与权谋层面上的……完败!
他以为他是棋手,却原来,从头到尾,他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最愚蠢最可悲自以为是的棋子!
而王纪的到来,就是那位真正的棋手,在用他那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向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棋子,宣布——
将军!
就在钱谦益的认知被彻底颠覆,陷入更深层次的冰冷绝望之时,王纪和他率领的钦命勘问所官吏们,已经走到了广场的中央。
他们的步伐没有因为脚下的粘稠而有丝毫的凝滞。
他们整齐地停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纪面无表情,对周围那一张张惊恐呆滞的脸视若无睹,他的眼中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他的眼中,只有…案子。
王纪对着身后,幅度极小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那些推着大板车的官吏,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和他们的步伐一样,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秩序感。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交谈。
几十名官吏沉默地将那一辆辆发出“咕噜”声的大板车,推到了指定的位置。
然后,他们掀开了盖在板车上的厚重油布。
“哐当!”
“哐啷!”
一口口黑漆描金的巨大木箱,被他们两人一组协同着从板车上搬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码放在地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箱子被打开。
露出来的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刑具。
而是一卷又一卷,用黄色丝绦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卷宗!
一摞又一摞,码放得如同城墙一般的…供状!
还有一个个用油纸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贴着封条的…证物!
那些钦命勘问所的官吏,就像是一群最勤劳的工蚁,沉默而高效地将这些代表着“罪证”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箱子里搬出来,然后,整齐地码放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布置的,不是一个临时的公堂。
他们是在这片血肉淋漓的修罗场上,布置一个…真相的展览馆!
王纪面无表情地指挥着这一切。
他的手下将一箱箱的卷宗,一件件的证物从板车上搬下来。
他们将一摞厚厚的,关于江南米价操纵案的调查卷宗,轻轻地放在了水泰莨那具无头的尸体旁边。
他们将一个装着走私账本的铁盒,稳稳地摆在了一个山西来的进士身旁。
证据被无情的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百官们,尤其是钱谦益这些老油条,此刻再看向远处那个立于宫门之前的年轻身影时,眼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或审度。
心中涌起的,是如同羔羊凝视屠夫一般的敬畏与恐惧!
风,更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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