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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弥勒的指纹 > 第四十七章 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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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从年轻时就多次与老郭交手,是远近闻名的混混花肚皮。

    抓他的时候他正在棋牌室打麻将,就以赌博为名对他进行了治安拘留。

    “老郭,你熟悉他,还是你来审吧。”郝比说。

    “小郝,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刑警的活,有一些像翻烧饼,有那几块烧饼,翻过来翻过去,一身糊味,可你一辈子摆脱不了他们,除非像我这样马上退休了,我可以对他们道声拜拜,后面就是你来陪他们,所以今天必须由你接手。”

    郝比来到审讯室,坐在了花肚皮的对面。

    审讯室的墙面上,满满挂着女孩被杀案的现场地图以及女孩尸体的照片。旁边的白板上,红笔大大地写着花肚皮的姓名、年龄与身份证号,异常醒目。

    都是提前布置好给花肚皮看的,都在暗示:花肚皮,你该认赌服输了。

    老郭借来白衬衫,领导般威严地坐在皮椅上。

    那身白衬衫的确让人精神百倍,穿着白衬衫的老郭内心漾起一丝惆怅,就要退休了,看来这辈子无缘白衬衫了。破了一辈子案,一直守在基层,沉浸在最繁忙的事务里,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待遇,只是在临近退休的时候,特别是今天假模假样地这样穿着,这样坐着,这样生出威严,这威严气息如此强烈地荡漾在审讯室里,向着对手压过去。

    这气息也向自己压过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注:白衬衫系高级警官夏季制服。)

    已经好几年没与花肚皮交手,这并不表示这家伙这些年安生了,洗手上岸了,可能他做的案子还没浮出水面,或许这个案子就是他的大手笔。

    郝比站在花肚皮旁边,激动地等待着那一刻,等待着花肚皮在重压之下呼吸紊乱,手脚发抖,现出原形。

    花肚皮耸了耸肩,端坐在椅子上瞥了郝比一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他左右看了一圈,用动作表明了态度。

    郝比试图感化花肚皮,引起花肚皮对女孩的同情。

    “你们这是干嘛呢?办我呗,别浪费时间了。”

    “郭警官,我的印象中,您快要退休了?”突然花肚皮像老朋友唠家常一样地问。

    他打了个漂亮的反手反击。 第一,别凶我,你坐在这里没几天了;第二,我们斗了一辈子,你走了我还在。

    对手在攻击,并且是对准他的要害处,简直将老郭打懵了。

    郝比是主审官,这个时候他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给他紧紧手铐,再拍拍他的后脑勺,明确告诉他,老郭的确要退休了,但他的活由我顶上,想找死,我奉陪。

    显然郝比还嫰了点,甚至没有闻出其中的火药味。

    老郭等待许久,没有等到郝比的反击,只好自己站起身来。

    “花肚皮,二十年前,你买了一支枪,我捉你过来,死活不肯交代,后来你怎么就将那枪交了出来?嗯?我又捉了与你一起去买枪的马仔,将马仔带到你面前对质。花肚皮,比起那会儿,咱刑警队如今眼睛多了去了,天上的卫星,地上的摄像头,还有许多许多高科技。高科技你懂不?你花肚皮这一肚皮坏水,就是缺了点文化,还要和我们斗,你会输得很惨的。我的确要退休了,可年轻这辈就坐在你面前,今日请你来一是办案,二也是让你们混个面熟,这辈年轻人与我比,多懂了个高科技,你想玩我们继续奉陪,让你和高科技玩,玩死你!”

    花肚皮显出死猪不怕水烫的样子。

    郝比依然坚信,对面坐着的就是嫌疑人,但是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直接证据。

    不,还有一个杀手锏!

    郝比突然掏出那尊弥勒像,摆在花肚皮面前。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你看看这是什么?”

    郝比期望这尊弥勒唬住花肚皮。

    花肚皮直视前方,只扫了那尊弥勒,那张脸乐得像弥勒,随即彻底放松下来。

    全完了。

    郝比输了。

    郝比脑袋嗡地一下懵了,内心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一些辛辛苦苦营建的东西垮了。

    老郭愣住了,显出十分愠怒的样子。

    一直以来,老郭从来没这样愠怒过。

    显然老郭着急,对于大案,对于这些多次过招的老炮,郝比太稚嫩,太年轻。

    并且使用证据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和他商量一下。

    如此重要的证据,怎么能这样放到花肚皮面前,他一扬手推到地上,弥勒像就会摔得粉碎,而这尊弥勒几乎是这个分尸案件的唯一线索。

    郝比这才感到自己的鲁莽轻敌,一个侦察员要心细如发,对事态、情态的发展都要有预判和周详缜密的考虑,一不小心就可能酿下大祸。

    这尊佛像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说明不了什么,唬不了人,吓不了鬼,就是一尊泥胎。

    郝比知道,花肚皮也知道。

    现在郝比失去了一切威严,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崽,还想跟几进宫的老炮斗法。

    花肚皮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一个弱者坐到被审席上,一开始可能会强制自己冷静并竭力对抗,但随着时间推移和警方力度加大,他就会乱方寸,可能从腿脚开始紊乱,进而上半身,进而眼神,鼻尖处,鼻尖处会渗出汗珠,民警紧紧抓住这些细节就能让他溃不成军。但多次交手的老手,他们经历过大考,熟悉大考的一切,他们沉稳地坐到你对面,纹丝不乱。

    时间到了,一无所获,只能放掉花肚皮。

    这是郝比遭遇的又一次失败,他想通过一个大案来证明自己,在刑警队,你要立住脚,一定要独立办一个大案子,凶杀案是最好的磨刀石,除此无他。

    郝比十分沮丧地坐进转椅里,无奈地将椅子转了一圈,那些吃败仗的将军一定坐进过这样的椅子,转一圏再转一圏,每转一圏脑海里翻腾一次。

    那种挫折失败感,一只转椅能够诠释其中的一切滋味。

    这么好的转椅,我坐进去,怎么就完全没了婷婷坐进去的感觉,看来我与婷婷之间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一只胖猫溜进来,这原是一只流浪猫,被民警们带进警营,如今它已富态有余,经常大大咧咧地端坐在路边,旁若无人,时不时朝过往行人“咪呀”一声,也不问这过去的人是威严的警察还是被羁的歹徒,郝比正在气头上,见胖猫过来凑热闹,狠狠踹它一脚,胖猫“呀”的一声迅速逃开。

    曾经一只猫逮着一只狂奔的老鼠,老鼠请求饶命,说:猫先生,我是为了小命,而你仅仅是为一顿午餐而已。

    猫的身上有着刑警的风范,它机敏、灵活,有着超常的嗅觉和眼力,猫身上有种捕捉的能力,这种捕捉来自它对这个世界精灵般的判断驱动,猫是个战士,是个精灵。

    猫的面前从来不缺肉香,丰盛的午餐令人觉得它正与阎罗共席。它不断咂吧嘴巴,不断表达着味觉满足的快慰,它每根羽毛都闪烁着光泽,那是由美食制造出的光芒。

    人在极端的情况下,总觉得身上缺少点什么,会突然产生同赴猫宴的冲动。

    郝比拿出弥勒像观察着,他仔细观察着这尊弥勒像,是尊普遍不过的弥勒像。

    弥勒笑眯眯的,看着像你的亲人,谁看它都像是亲人。

    拉杆箱内除了半具赤裸的尸体只有这尊弥勒。

    弥勒像应该与这个女孩有着某种联系,难道她信佛,抑或是什么信物。

    而如今,男女之间,青年人之间,很少用佛像作为礼物信物。

    郝比对佛教并无研究,他查了资料,弥勒是未来佛,一万年后才会下凡人间,现在的弥勒是梁朝的布袋和尚的化身,是中国人为自己造的佛。

    在市井里看一个活得敞亮的男人,儿孙满堂,功德圆满再加无欲无求,开怀大笑,并保持着这种乐观,那他就是活弥勒了。

    弥勒不吝平凡之身,用未来照亮现实,照亮最平俗的众生,弥勒相极具众生相,那十万八千里的未来,能够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让芸芸众生触手可及。

    一个女性如果不是出于顶礼膜拜,是不会将自己指纹映射到这样一个大肚皮宽面孔的弥勒身上的。

    难道死者是个佛教徒?

    为什么一个女孩要将自己的指纹附着在弥勒的手指上,仅仅是小女孩的鬼灵搞怪?

    这是一个女孩将自己的心影投射到大肚子弥勒身上,无论如何这说不通,一个青春女孩,每日想的是瘦身漂亮,怎么要将自己的指纹缠缚在弥勒的手指上,即使是搞怪也不会这样做的,一定别有深意。

    郝比百思不得其解。

    郝比想到郭婷婷,想请她过来看一看,可能女警的解读有着女性特有的别样的角度,别样的眼光。

    他给婷婷发了条短信,问她在干什么,对方回应“嗯哼。”两个字。

    又发来了几个字“有事吗?”

    “男人需要关怀,有空来刑警队,看看你爸爸和我。”并附上一个笑脸。他怕那些字太冰冷,得有个笑脸的表情。

    笑脸也有很多种,比如坏坏的笑,讨好的笑,表达爱意的笑,深沉莫测的笑。婷婷喜欢哪一种?你真是的,在派出所待了三个月,连这个问题都没好好研究一下,应该还有许多许多问题没有搞清楚,就想着工作了,被工作牵着鼻子走,这感情二字必须要硬米烂煮才行,必须要软磨硬泡才行。于是找几个不同表情的笑脸一样发一个,让它们连在一起,这样有点不伦不类。你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创造一种微笑,一个高质量的微笑,这是男人的基本盘,是脸上的飘红的“上证指数”,自信,阳刚,暖阳一样灿烂。

    如果他成了一名合格刑警,那么那缕微笑一定会稳稳地呈放到脸上,那是他作为男人送给婷婷的最好礼物。

    他知道,如今自己的脸上一不小心堆袭上来的是一脸愁容。

    他打通了婷婷电话。

    “婷婷,我买了个老板椅,和你的一模一样,你就不能到我这里来参观参观。”

    “郝比,你肯定遇上事了,遇事就直说,别和我绕弯子。”

    郭婷婷来到刑警队,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

    见到郝比的转椅,一屁股坐了进去。

    脚尖一掂,就地转了一圈。

    椅子在一个点位停下,婷婷双目正好与那尊弥勒相对。

    “婷婷,你看看这尊弥勒。”

    “有什么问题吗?”

    “它出现在一具女尸的拉杆箱里,应该是凶手有意装进去的,这尊弥勒与死者一定有某种关联,通常一名女性是不会与弥勒发生关系的,但本案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如此紧密离奇,因为弥勒十指都缠着死者的指纹。”

    “手指上有指纹?”

    “已经检验过,都是女孩的指纹。”

    “明确死者的身份了吗?”

    “没有,指纹库中没有发现这些指纹。”

    婷婷的注意力完全投向那尊弥勒。

    弥勒一定不拥有自己的指纹,这不是佛家的疏忽,在佛陀眼中,万物皆虚幻,皆泡影,人也如此,人与人,你与我,是可以交叠重合的镜像,缘来相聚,缘去云散,人生飘忽不定,甚至世界不存在真实的个体,这样人就可以忽略许多东西,比如指纹,这个区别人类的密码,在佛陀那里,指纹之于人是多么地累赘多余,是世间加给人类的业。

    弥勒皆万众,万众皆弥勒,每个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心影作出映射,将自己的指纹粘附到它身上,是一次命运的映射。

    “这尊弥勒应是一个男孩送给女孩的礼物,爱情的信物。”婷婷说。

    “这其中有祝福也有期待。”

    “女孩这样做分明是要留住真爱。”

    郝比双手合十,闭起眼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快让我破案吧。”

    “郝比,求天求地不如求己。”

    “我怎么求己啊,箱子里只有这尊弥勒,并无其它任何东西。弥勒成了唯一线索,弥勒和我玩起捉迷藏,看来我的法力要高过他才行。”

    “爱是一种血肉的融合。爱是一种重叠。物与物,人与人,心与心,情与情的重叠,这里已经没有佛,只有两个人,男人和女人。这个指纹应该是一次爱的重叠。”

    “你是说,指纹下面还有指纹?一个男人的指纹?”

    “你答对了。”婷婷说。

    郝比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一个响雷的炸裂。

    指纹是打印在纸上,然后进行了剪貼,显然尺寸事先进行了设计,貼得严丝合缝。

    经过这层点拨,郝比再细心观瞧时果然发现,那指纹下面似乎还有一层纸。

    赶忙将弥勒像送到技术科进行技术处理,很快传来消息,又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

    此前是一个人的指纹,后来被死者的指纹覆盖。

    这个指纹是谁的?会不会出现在指纹库中?

    郝比不敢想象,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在等着他,他的心“扑扑”跳着,郭婷婷也屏住呼吸。

    指纹拍照处理后,经指纹库比对,迅速跳出一个人的指纹:钱继渊。

    “啊,这人交过手,不就是为钱江公司讨债的那个大学生,不就是钱慕尧火灾案中的那家的大儿子吗?“郝比大声叫起来。

    他?杀人?

    郝比脑子里过电影一样迅速进行着回旋。

    他甚至又回旋到唐俊跳楼那一段,想起年青的大学生在遇到问题时的脆弱和简单。

    当初办钱继渊讨债案件,就觉得其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当初那是个不起眼的案子,如果不是对象身份特殊,在派出所每天面对的诸多案件中,那是起属于最不起眼的案件。

    许多案件如过眼云烟,过去就忘记了,那些嫌疑人的面孔慢慢模糊,但这个人却清晰地留在脑海中,以至于郝比迅速回忆起当初的一幕。

    钱继渊,男,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曾因为父亲钱江公司讨债被判刑三个月,为此警方留下他的指纹和血样。

    柳局长立刻下了拘捕钱继渊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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