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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门是用三块厚重的火星木板拼的,边缘还留着斧头劈砍的痕迹,是社区里最有力气的铁匠托马斯亲手劈的。此刻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橙黄色的光,像黑夜里睁开的一只温暖的眼睛。走近了能听到,里面没有智灵的电子提示音,也没有云民的数据流波动声,只有人的呼吸声,轻得像落在红土上的细沙。
推开门,首先闻到的是石料的凉味,混着一点微弱的草木香 —— 那是油灯里模拟火焰的燃料,加了点从地球带来的干艾草粉末,是哈桑特意要求的,说 “能想起老家的灶房味”。石屋的穹顶很高,是用交错的木梁架起来的,木梁上还缠着几捆晒干的火星苔藓,是用来隔热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在靠近石缝的地方,有孩子们用炭笔涂的小画:一棵歪歪扭扭的绿芽,旁边是两个牵手的小人,下面写着 “家”—— 字写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认真。
穹顶中央悬着的油灯,是整个石屋的焦点。灯座是用一块打磨光滑的火星黑石做的,灯芯是白色的合成纤维,燃烧时跳动的光带着细碎的颗粒感,不像虚拟光影那样均匀,反而像地球老家灶膛里的火苗,会随着气流轻轻晃,把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墙上,忽大忽小,像在跳一支安静的舞。墙壁四周嵌着几盏应急冷光灯,光线很暗,只够照亮脚下的石板路,刻意把光亮让给那盏油灯,让整个空间都浸在暖黄的光晕里,像裹了层薄棉被。
一百零七位开拓者,此刻正静静地站在石屋里。他们的衣服都带着补丁:哈桑的毛背心肘部缝着块深灰色的布,是他孙女在地球时穿旧的校服;托马斯的铁匠围裙下摆破了个洞,用粗麻绳简单扎了一下;连最年轻的教师莉娜,她那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也磨出了毛边。但每个人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得整齐,脸上带着刚洗过的清爽 —— 他们特意在仪式前用了珍贵的循环水,说 “立约是大事,要干净体面”。
哈桑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他走得很慢,脚步有点虚,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他没穿厚重的外套,只在旧衬衫外面套了件毛背心,怀里捧着块半米见方的火星石板 —— 石板是上周从谷西的岩层里开采的,表面被莉娜用砂纸磨了三天,磨得光滑如镜,边缘还细心地磨成了圆角,怕划伤手。石板上刻着的 “赤红圣约” 四个字,是莉娜用铁钉和小锤子一笔一画凿的,每个字都有拇指那么大,笔画深而清晰,凿痕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石粉,像凝固的血。
哈桑走到石屋中央的石台前 —— 这石台是用八块方形火星石垒的,是大家建石屋时特意留的,说 “以后要放最重要的东西”。他把石板轻轻放在石台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石板刚碰到石台,油灯的光就正好落在 “赤红圣约” 四个字上,石粉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让那四个字像活了一样。
“都来了。” 哈桑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在石屋里回荡,压过了外面的风啸。他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个人的脸,从托马斯黝黑的额头,到伊芙琳满是皱纹的眼角,再到孩子们好奇又严肃的眼睛。“今日,吾等立于火星赤土之上,自愿立此‘赤红圣约’。”
第一句话落下,石屋里更静了。连最调皮的小男孩托米,也乖乖地攥着妈妈的衣角,不再东张西望。
“一、敬土地。” 哈桑的手按在石板上,指尖能摸到凿痕的纹路,“视此火星荒原为吾辈新家园,非征服之敌,亦非暂居之所。”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捧黑褐色的泥土 —— 是他从地球带来的 “引子” 土。他把泥土轻轻撒在石台前的红土上,黑土和红土混在一起,像两种颜色的泪滴融在了一起。“吾辈当以双手辛勤耕耘,依四时休养生息,使贫瘠化为沃土,使死寂焕发生机。吾辈誓言,于此地行永续经营之道,视土地为生命之母,而非索取无尽之矿藏。”
站在最前面的农夫们,听到 “敬土地” 三个字,都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 那里装着他们从地球带来的种子,有小麦、玉米,还有西红柿。老农夫雅各布的手在口袋里攥着一粒玉米种子,指腹能摸到种子坚硬的外壳,他想起在地球时,每年春天播种前,父亲都会带着他去田埂上祭拜土地,说 “土地不骗你,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饭吃”。现在,在火星的石屋里,他觉得这句话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
“二、远云端。” 哈桑的声音沉了些,目光落在几个年轻开拓者身上 —— 他们中有人曾是云民的数据分析师,习惯了随时接入云海获取信息。“自愿限制深度数据连接,非为闭塞,实为清醒。” 他指了指石屋角落放着的一个旧数据终端,那是社区唯一的外部连接设备,屏幕已经裂了道缝,平时只有监测生命保障系统时才会打开。“拒为虚拟幻影所惑,专注于眼前真实之物 —— 手中之泥土,作物之生长;专注于身边切实之人 —— 邻里之笑语,家人之温暖。吾辈追求,乃脚踏实地之真实,非漂浮无根之虚妄。”
年轻的工程师艾拉,听到这里,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旧数据手环 —— 那是她在地球时用的,现在早就关了机,只当是个装饰。她想起刚到火星时,还习惯性地想接入云海查 “火星种植指南”,却发现这里没有稳定的信号,最后只能跟着哈桑学翻土、看土壤干湿。现在她的手上磨出了茧,却能一眼看出哪块土该浇水,哪块土该松土,这种 “看得见、摸得着” 的踏实,是以前在云海数据里永远得不到的。她轻轻摸了摸手环,心里默默说了句:“以后,就靠自己的手了。”
“三、重社群。” 哈桑的声音软了下来,像春风拂过麦田。他看向托马斯和隔壁的木匠彼得 —— 上周两人因为争一块好木材吵过架,后来还是大家一起商量,把木材劈成两半,一人一半才解决。“于此新地,吾辈当互助互爱,视邻里如手足。遇争端,则聚而共议,求公正之道;有财富,则共享成果,避贫富之壑。”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在此,吾辈誓言,不以算力高低、数据多寡论尊卑贵贱,唯以勤劳之双手、睿智之头脑、与仁爱之德行服人。”
托马斯和彼得听到这里,悄悄对视了一眼。托马斯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彼得也挠了挠头,伸手拍了拍托马斯的胳膊 —— 不用说话,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了:在火星,没有谁比谁更厉害,只有一起活下去,才能把日子过好。站在他们旁边的伊芙琳,看着这一幕,嘴角也扬了起来,她想起在地球时,邻居们住得近,心却远,现在在火星,大家挤在小小的石屋里,心却贴得比谁都近。
“四、传薪火。” 哈桑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能看到几十年后的火星。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 —— 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农耕手记》,纸页都脆了,里面记着地球各种作物的种植方法,还有他自己加的批注。“吾辈携地球古老之智慧、农耕之技艺、为人之根本,远涉星空至此。此非仅为生存,更为传承。” 他把书放在石板旁边,书脊上的 “农耕手记” 四个字,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光。“吾辈誓言,将以此身、此行、此生,口传身授于子孙后代,使其勿忘本源自何处,勿失为人之根本。令此火星薪火,永续不灭。”
莉娜听到这里,眼睛有点热。她是社区的教师,带了一箱子实体书来火星,有童话、有历史,还有数学课本。她想起昨天教孩子们认 “地球” 两个字时,孩子们问 “地球是什么颜色的”,她只能指着书里的图片说 “是蓝色的,有很多绿色的树”。现在她明白了,她的使命不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更是要把地球的故事、人类的根,一点点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火星的 “陌生人”,是带着地球的薪火来的 “继承者”。
哈桑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石板上,指腹能感受到石板的凉意,也能感受到石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此圣约,非为束缚吾辈之枷锁,实为守护吾辈心灵之壁垒。守护吾辈千辛万苦所追寻之内心宁静、手足踏实之感,与人之为‘人’最珍贵之本真!”
最后一个字落下,石屋里静得能听到油灯 “噼啪” 的轻微声响,还有外面风啸声穿过石缝的 “呜呜” 声。没人说话,却有一股热流在每个人心里涌动,像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温暖而坚定。
这时,伊芙琳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过来。陶碗是她用火星黏土亲手捏的,碗口有点歪,却透着一股子质朴。碗里盛着半碗暗红色的泥土,是她下午特意去温室旁边挖的,还混了一点哈桑带来的地球 “引子” 土,黑红相间,像两种血脉融在了一起。“该按手印了。” 伊芙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庄重。
哈桑第一个上前。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浸入陶碗,暗红色的泥土立刻沾满了指腹,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他走到石板前,在 “赤红圣约” 最下面的空白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 那是莉娜特意为他刻的,笔画比别人的粗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按在名字旁边,一个清晰的、带着泥土的指印立刻印在了石板上,像一个血色的承诺,在油灯下泛着暗红光晕。
接下来是伊芙琳。她的手有点抖,却很稳,沾了泥土的食指按在石板上时,她特意按得慢了些,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意都融进这个指印里。“希望孩子们能在这土地上好好长大。” 她小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却让旁边的莉娜红了眼眶。
然后是队列。托马斯的指印又深又大,像他的人一样有力;艾拉的指印很轻,却很清晰,指甲上还留着磨数据终端时的小划痕;莉娜的指印旁边,特意刻了个小小的书本符号,说 “这是我的记号”;连孩子们也来了,托米被妈妈抱着,小手沾了泥土,在石板边缘按了个小小的指印,像个小太阳;还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妈妈用棉签沾了点泥土,在石板上点了个小圆点,说 “这是宝宝的承诺”。
一个接一个,一百零七个指印,深深浅浅、大大小小,布满了石板的空白处。暗红色的泥土在石板上晕开,像一片小小的红土高原,每个指印都是一座小小的山,共同支撑着 “赤红圣约” 这四个大字。
当最后一个人按下指印,哈桑小心翼翼地把石板从石台上捧起来,放在石屋最里面的石龛里 —— 这个石龛是大家特意凿的,能挡住风,还能让油灯的光刚好照在石板上。石板放进去的瞬间,外面的风好像小了些,油灯的火苗也稳定了下来,不再晃动,把石板上的指印照得格外清晰。
仪式结束了,大家却没有立刻散开。伊芙琳从角落里端出一个陶罐,里面是用火星温室刚长出来的野菜泡的水 —— 这野菜是上周刚冒芽的,只有手指那么长,却绿油油的,透着生机。她把水倒进一个个粗陶碗里,大家传着喝,水有点涩,却带着泥土的清香。
托马斯坐在石台前,手里拿着块火星石头,在地上画着未来要建的铁匠铺;雅各布和几个农夫凑在一起,聊着春天要种的小麦,说 “得先把温室再扩大点”;莉娜抱着托米,指着石板上的指印,教他认 “这是爸爸的,这是妈妈的”;孩子们在石屋中间跑着,玩着用火星石头堆的小房子,笑声像银铃一样,在石屋里回荡。
哈桑站在石龛前,看着石板上的指印,又看了看石屋里热闹的景象,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他想起在地球时,离开家的那天,他把那捧 “引子” 土装在油布包里,说 “要把地球的根带到火星”。现在他知道,根不只是那捧土,更是这一百零七个指印,是大家手里的锄头、锤子、书本,是每个人心里的那份踏实和坚定。
火星的夜还很长,寒意还在石屋外徘徊,但石屋里的温暖,却像油灯里的火苗,永远不会熄灭。“赤红圣约” 不是一张冰冷的契约,是一百零七颗心共同跳动的声音,是人类文明在火星上扎下的第一根深根,是荒芜土地上开出的第一朵希望之花。
窗外,星星亮得刺眼,像在看着这片红色的土地,看着石屋里的人们,看着那份带着一百零七个指印的 “赤红圣约”。望舒谷的风,好像也带着了点温柔,轻轻拂过石屋的门,像是在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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