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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王虎和癫狗带人织成的死亡火网,枪声此起彼伏,收割着他带来的下属。
眼前,是那艘本该属于他的救命快艇。
鬼叔就站在船头。
他肩上的伤仿佛不存在,手中那把冲锋枪的枪口,黑洞洞的,像地狱的入口,稳稳地指着“幽灵”的眉心。
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在码头昏暗的灯光下,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判官石雕。
绝路。
彻头彻尾的绝路。
“幽灵”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
陈山众叛亲离,鬼叔负伤出走,和义堂内部分崩离析。
他亲自确认过每一个情报,每一个环节。
他怎么会输。
陈山缓步从集装箱的阴影中走出,他身后跟着的,是已经明白了一切,脸上带着后怕与狂喜的王虎和癫狗。
陈山的脚步很轻,踩在沾满血污的水泥地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林慧心,那个女孩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的震惊与不甘。
陈山的目光没有停留,思绪却在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潮湿而压抑的夜晚。
那晚,林慧心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了他那间充满酒气与绝望的房间。
他“醉眼朦胧”,趴在桌上,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身影为他收拾地上的碎玻璃。
然后,她端起了汤碗。
“陈大哥,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就在她将碗递过来的那一刻,陈山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猛地缩成了针尖。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了她那双端着汤碗的手上。
一双柔弱无骨,白皙细腻的手。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边缘圆润。
指缝里,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污垢。
一个致命的,不该存在的破绽。
陈山的大脑,在那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所有混沌与“醉意”,瞬间被驱散,只剩下冰窟般的清醒。
一个自称从北方战乱区一路逃难到香港,靠给码头工人浆洗衣物为生的女孩。
一个颠沛流离数月,食不果腹的难民。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双保养得当的手。
陈山见过那些真正靠浆洗为生的女人,她们的手,因为常年浸泡在混着粗劣皂角的冷水里,无一不是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污渍。
可林慧心的手,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合常理。
干净得像一个谎言。
电光火石间,过去所有看似合理的细节,瞬间在他脑中串联、重组,呈现出一个狰狞而清晰的轮廓。
那天,她恰到好处地扑上来,用肩膀挡住了那把刺向他后心的匕首。
位置精准得像计算过,既能救人,又不会伤及要害,还能最大程度地博取信任。
她来到和义堂后,表现出的“柔弱”与“惊慌”,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记住堂口每一个出口与暗哨的位置。
还有一次,癫狗拿着一张缴获的海图在堂口研究,她只是“无意”地路过,瞥了一眼,却在第二天,能准确地说出附近某个小岛的名字。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记性好。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记忆力,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专业素养。
她就是内鬼。
一个训练有素,心理素质极强,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专业特务。
那一刻,陈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醉酒后的颓丧。
他接过那碗汤,含糊地道了声谢,甚至还故意洒出了一些汤汁。
他知道,蛇已经入室。
现在惊动她,只会让她身后的那条更大的毒蛇警觉。
他要的,不只是揪出内鬼。
他要的是,将敌人连根拔起。
第二天,城寨里最不起眼的一家报摊上,多了一份旧报纸。
报纸的中缝里,刊登着一则毫不起眼的寻人启事。
“寻苏州旧友‘石匠’,见字速往老地方取旧物。”
这是他和鬼叔早就定下的最高等级暗号。
“石匠”是鬼叔的代号。
“老地方”指的是码头边一家早就废弃的渔具店。
“旧物”,代表着最高级别的危险与背叛。
他相信,只要鬼叔还活着,就一定能看懂。
他在赌。
赌鬼叔的命。
他赌赢了。
三天后,就上演了那场震动整个和疑堂的“决裂”。
鬼叔拖着“重伤”之躯,闯回堂口,当众指认林慧心。
陈山“暴怒”之下,为了一个“女人”,将这位开堂元老,也是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逐出堂口。
那场戏,演得太真了。
真到王虎和癫狗都信了。
真到和义堂所有的兄弟,都感觉天塌了。
自然,也真到让林慧心欣喜若狂。
于是,当陈山“醉酒”后,在绝望与自暴自弃中,吐露出那个关于“西贡码头”与“战略物资”的情报时,她毫不怀疑地将这份“千真万确”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幽灵”上钩了。
这位保密局香港站的站长,傲慢而自负,他以为陈山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黑帮头子,在失去鬼叔之后,已经乱了方寸。
他倾巢而出,调集了所有能动用的精锐,在西贡码头布下了他自以为是的天罗地网。
却一头扎进了陈山为他准备的,真正的坟场。
思绪收回。
西贡码头的海风,带着一股铁锈与死鱼混合的腥气,灌入每个人的肺里,又冷又涩。
战斗结束了。
四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淡淡的硝烟。
王虎站在陈山身后,他看着那些倒下的保密局特务,又看了看船头那尊杀神般的鬼叔,最后目光落回到陈山那道并不算魁梧的背影上。
他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原来,堂主和鬼叔那场决裂是假的。
原来,堂主那几天的颓丧与醉酒,也是假的。
原来,他们所有人,从他王虎,到癫狗,到那个死去的内鬼林慧心,都只是堂主棋盘上的棋子。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本该是屈辱的。
可此刻,王虎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崇拜。
陈山没有理会下属们复杂的内心,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平静地开口。
陈山看着眼前已经彻底崩溃的“幽灵”,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怎么会……”
“幽灵”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你怎么会知道……”
陈山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我不好奇你是谁。”
“我也不好奇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陈山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声音,在喧嚣的枪声中,清晰地传进“幽灵”的耳朵里。
“你不该来的。”
“你不该把所有人都带来。”
“为了独吞功劳,你把香港站的精英,全部葬送在了这里。”
“我只想知道。”
“是谁,出卖了观塘码头的那位同志。”
陈山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幽灵”的心上。
他原本的得意和傲慢,此刻都化为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仅任务失败,整个香港站的基业也毁于一旦。
“幽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他没想到,陈山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他关心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地盘和生意吗?
“幽灵”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想知道?”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枪声在空旷的码头上回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鬼叔从快艇上跳下来,走到陈山身边,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他递给陈山一张从“幽灵”内袋里搜出来的,折叠得极小的薄纸。
“堂主,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你看这个……”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上面赫然提到了一个代号——“佛骨”。
以及一个地点——澳门。
陈山的瞳孔,骤然收缩。
佛骨。
这个代号,透着一股不祥的诡异。
能动用保密局香港站站长亲自接应,又能让对方在情报里用上如此特殊的代号。
这个“佛骨”,绝不是一般人物。
林慧心死了,“幽灵”也死了。
但观塘码头那条线是怎么断的,那个出卖了同志的,真正的内鬼,依然像一根毒刺,扎在暗处。
这个内鬼,必然与“佛骨”有关。
陈山将那张薄纸,缓缓收拢,在掌心捏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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