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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灵枢盗天录 > 第一章 风起金顶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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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呜咽,卷着枯叶在金顶亭中打着旋,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亭子孤悬半山,褪色的红漆柱子斑驳不堪,露出底下灰白腐朽的木胎,像被无形的兽齿日夜啃噬。山风穿亭而过,时而尖啸如刀刮骨,时而低沉如困兽在深渊喘息。亭角悬着的铜铃早已锈死,任凭风如何撕扯,也只发出沉闷到几不可闻的呜咽。

    陆蚀一袭素白长袍,负手立于亭心。他指间无意识翻转着一柄未曾展开的白玉骨扇,目光沉沉,越过脚下翻涌如墨的林海,落在下方那条蜿蜒穿过金黄树林的小道上。落叶铺就的锦绣之路,在他眼中却折射不出半分暖意,只余一片冰冷的算计与杀机。

    “快走…他们来了…”

    那道无法辨别男女、冰冷而急促的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层层令人烦躁的涟漪。

    陆蚀眉头紧锁,指间翻转的骨扇骤然停住。三年了。这诡异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日夜纠缠,时隐时现,却始终寻不到源头,辨不清意图。更让他心神难安的是父亲陆泽陨落前,紧握着他手,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留下的那句谜语般的遗言:“小心…清道夫…”三年来,他翻遍家族典籍,旁敲侧击询问族老,甚至偷偷潜入禁书阁,却始终如同在迷雾中行走,毫无头绪。

    手腕一收,骨扇无声滑入宽大的袖中。他转身,下山,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对这孤寂山亭的留恋。山风灌满他的袍袖,吹乱了他披散的黑发。

    山脚下,陆府那金碧辉煌的庭院,与周遭低矮朴素的村舍格格不入,犹如一只傲慢的金鹤立于鸡群。金黄色的琉璃瓦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近乎金属的光泽。瓦面上,一道狰狞的虬龙浮雕盘踞着,龙身嶙峋,鳞甲紧束如铁,每一道刻痕都深凿入瓦,透着股沉凝的蛮荒之力;龙爪曲张,爪尖深陷瓦中,仿佛要将身下承载它的金石生生撕裂。风雨经年,浮雕的边缘被磨得圆钝,凹处积满了暗绿的苔藓,湿滑粘腻,如同龙鳞缝隙间渗出的、早已凝固发黑的污血。

    这富丽堂皇的府邸,此刻却让陆蚀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如同置身于巨兽冰冷的腹腔之中。三天前那个无星无月的深夜,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在他心头,至今仍汩汩地渗着名为背叛的毒液。

    那晚,心绪不宁如同百爪挠心,鬼使神差般,他游荡到了叔叔陆毅居住的“松涛院”外。浓重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屏息凝神,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然贴近那扇透出微弱烛光的雕花木窗。

    窗缝狭小,但足以将屋内的情景清晰地投射出来。摇曳的烛光下,映出两个熟悉到令他心头发冷的身影:他的亲叔叔,陆家如今实际的主事人陆毅,以及陆毅那个形影不离、沉默寡言的心腹仆人,陆忠。

    陆毅背对着窗户,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阴鸷。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却像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穿透窗棂,刺入陆蚀的耳膜:

    “……后天,痛纹谷比武大会,陆蚀那小崽子必定会参加。这是他证明自己、争取族老支持的最后机会,他绝不会错过。”陆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的残忍。

    陆忠垂手侍立,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

    “安排我们的人,”陆毅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半边脸,那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嘴角,此刻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在他明日,也就是大会前一天的饮食里,把这个,加进去。”

    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小药瓶,被他用两根手指捏着,缓缓推到陆忠面前的桌面上。瓶身在烛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蚀灵散。”陆毅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吐信,冰冷滑腻,“无色无味,遇水即溶,混入灵酒丹药,神仙难辨。虽不致命,却能叫他灵力运转滞涩如陷万丈泥沼,经脉寸寸如遭万蚁啃噬……痛不欲生!届时,我看他拿什么跟然儿争!拿什么保住他爹用命换来的那份资源!拿什么,争那陆家第一继承人的位置!”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怨毒。

    陆忠的头垂得更低,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老爷。”烛光在他低垂的脸上投下浓重的、晦暗不明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哼!”陆毅猛地一拍桌面,震得烛火剧烈摇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宣泄,“当年若非老爷子偏心陆泽那死鬼,这族长之位本该是我的!陆泽…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嫡长子?就凭他修为比我高那么一点点?他死了!死得好!哈哈哈……”他发出一串短促而扭曲的冷笑,如同夜枭啼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如今陆泽死了,骨头都该烂透了!那群食古不化的老东西,竟还想把陆蚀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扶上来?做梦!等然儿在比武大会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夺了头名,我看他们母子还有什么脸面,赖在陆家!还有什么资格,占据最好的院子,享用最多的资源!”

    他猛地收住笑声,眼中闪烁着淬毒般的寒光,一把抓起桌上的暗红药瓶,强硬地塞进陆忠手里:“记住!大会一结束,立刻把‘玉髓芝’和‘百年鹤顶红’给他送去。就说是族里看他比武辛苦,特意寻来的珍贵补药,助他恢复元气,稳固根基!呵,‘以毒攻毒’?笑话!除非他能找到元婴期的大能修士,甘愿耗费自身本源真火,替他一点点煅烧经脉,驱除双毒……且不说那过程如同千刀万剐,成功的概率,不足五成!更大的可能是直接经脉尽毁,修为全废,彻底沦为废人!”陆毅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我倒要看看,他陆蚀,一个失了势、没了爹的毛头小子,上哪儿去寻这等愿意为他损耗寿元、折损修为的‘活菩萨’!陆忠,和往常一样,手脚干净些,不要让他发现任何端倪。退下吧。”

    就在陆忠躬身领命,准备退出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烈冲击着陆蚀的识海!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太阳穴!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扣住冰冷的窗棂才没有发出声响。与此同时,脑海深处那个纠缠不休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急促,如同惊雷般炸响:

    “小心!他来了!快走!他们已经找到你了!!”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警示!

    “谁?!”屋内,陆忠的耳朵极其敏锐,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窗外那极其细微、因剧痛而导致的呼吸紊乱和窗棂微不可查的震动!他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猛地拉开房门,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向漆黑的廊下!

    夜风呜咽,卷起几片落叶。廊下空无一人,只有深沉的夜色和远处几声模糊的虫鸣。

    陆毅也快步走到门口,脸色阴沉地扫视着黑暗:“怎么回事?”

    “老爷,好像…好像有动静。”陆忠警惕地探查着四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废物!一点风声就大惊小怪!”陆毅不耐地斥责,但眼中也闪过一丝疑虑,他仔细看了看空荡荡的廊道和庭院,“许是野猫。以后做事警醒些!滚吧!”

    陆忠不敢再多言,再次躬身,迅速退入黑暗的庭院小径,消失不见。

    陆蚀如同真正的鬼魅,早已在陆忠开门的瞬间,凭借着本能和对府邸地形的熟悉,将身体极限地蜷缩进廊柱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夹角里,全身肌肉紧绷,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行运转家传的敛息秘法,将翻涌的气血和滔天的怒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连呼吸都屏住,整个人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直到陆忠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陆毅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回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脚步声在屋内响了几下,似乎走到了里间。

    又过了许久,久到陆蚀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发麻,陆毅的房门才再次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陆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未出来,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用一种刻意放大的、充满了虚伪与矫饰的腔调,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唉,这孩子,心思还是太重。等大会结束,我这个做叔叔的,得好好去给他道个歉,开解开解……但愿蚀儿他能体谅我这番苦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家大局,为了他好啊……”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如同裹了蜜糖的砒霜,虚伪得让陆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

    那份来自血脉至亲的算计,冰冷、恶毒、深入骨髓,比蚀灵散带来的万蚁噬心之痛更甚百倍!比百年鹤顶红的穿肠剧毒更令人绝望!

    他占了陆然的资源?不!

    那是他父亲陆泽,陆家上一代最耀眼的天才,为了家族在外血战陨落,用命挣来的无上荣耀换取的!是陆家族规铁律,明文规定给予嫡系长子的应得份额!陆毅父子,竟将这视为窃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用如此阴毒下作的手段,不仅要断他道途,毁他根基,更要将他母子彻底打入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混杂着焚天怒火、彻骨悲凉与孤注一掷决绝的烈焰,在陆蚀的胸腔深处无声地、猛烈地燃烧起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成灰烬!他猛地从阴影中站直身体,不再隐藏,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院落,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由至亲布下的杀机之上。

    此刻,回忆如同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狠狠勒紧,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和温情。他推开沉重的“听涛院”院门,那吱呀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目不斜视,大步穿过空旷的庭院。值夜的仆从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看到是陆蚀,慌忙躬身行礼:“少爷,您回来了。”

    陆蚀恍若未闻,周身散发着比秋夜山风更刺骨的寒气,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随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千里的漠然。仆从们噤若寒蝉,纷纷退避。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座金玉其外、流光溢彩的府邸里,暗流已汹涌至足以吞噬一切的信任与温情。

    厅内灯火通明,却比夜色更让人窒息。主位上,坐着他的母亲,柳氏。她面容温婉,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但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憔悴与忧思,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下首左右两侧,端坐着的,正是那两张此刻让陆蚀恨不能撕碎的面孔——面带温和笑意、仿佛一切龌龊从未发生过的叔叔陆毅,以及那位丰神俊朗、眉宇间带着毫不掩饰优越感的堂弟,即将在比武大会上“堂堂正正”击败他的陆然。

    陆蚀深吸一口气,将眸中所有翻涌的恨意、杀机、悲愤尽数敛去,如同冰封的湖面,只剩下平静无波的深寒。他依着最标准的家族礼节,向母亲、叔叔、堂弟一一躬身行礼,动作流畅优雅,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仿佛提线木偶。

    “蚀儿回来了。”柳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坐吧。”

    陆蚀依言在母亲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低垂,落在光洁如镜却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仿佛那里有无尽的玄奥值得探究。自父亲陆泽陨落,他们母子便如同无根的浮萍,在陆毅“仁慈”的羽翼下苟延残喘。那些表面的艰难接济、虚假的嘘寒问暖,此刻回想起来,每一幕都如同精心烹制的、裹着厚厚糖衣的毒药,入口甜蜜,却毒入肺腑,蚀骨销魂。

    “蚀儿,”柳氏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带着浓浓的担忧,“明日…就是痛纹谷比武大会了,你…你一定要万分小心,莫要逞强。”她的手在袖中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陆蚀抬起头,看向母亲,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母亲放心,孩儿省得。”

    对面的陆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朗,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与戏谑:“蚀哥也要参加明日的大比?那我这想拿个靠前的名次,怕是有些困难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故作姿态地拱了拱手,“蚀哥修为精深,明日擂台上,还望能手下留情,给小弟留几分薄面啊。”他心中却暗自嗤笑不已:练气五段的废物,也配我陆然认真对待?若非父亲执意要万无一失,下药都是抬举他了!真是多此一举!

    陆蚀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陆然,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好说。明日,我定会手下留情。”他刻意在“留情”二字上加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语调。

    陆然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愠怒,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掩饰。

    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陆蚀转向主位下首的陆毅,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晚辈应有的恭敬:“叔叔,不知明日痛纹谷比武大会,除了本家子弟,还会有哪些外姓家族或宗门的高足前来?侄儿见识浅薄,还望叔叔能告知一二,也好有些防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丢了陆家的颜面。”他的问题合情合理,作为即将参赛的陆家子弟,了解对手是基本准备。

    陆毅正端着青花瓷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立刻堆起那招牌式的、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仿佛之前窗下密谋的阴毒从未存在过:“这个嘛…”他捋了捋修剪得体的短须,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蚀儿啊,你也知道,痛纹谷大会乃我陆家牵头举办的盛事,邀请的家族门派众多,名单繁杂。具体会有哪些年轻俊杰到场,叔叔这边暂时也还未完全确定。不过蚀儿你大可放心!”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斩钉截铁,“一旦叔叔这边拿到了确切名单,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绝不会让你毫无准备地上场!”

    “那就有劳叔叔费心了。”陆蚀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下,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厌恶与凛冽杀意。他袖中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他恨不得立刻暴起,一拳砸碎那张虚伪得令人作呕的笑脸!但理智告诉他,不行!实力悬殊,身份掣肘,更重要的是,母亲还在这里!他必须忍!忍到有足够力量掀翻这一切!

    几人又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家常,气氛沉闷而虚假。终于,陆毅放下茶杯,笑着起身:“时辰不早了,蚀儿明日还要比武,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才是。然儿,我们走吧,别打扰蚀儿和你婶婶休息。”

    陆然也懒洋洋地站起身。

    陆蚀和柳氏跟着起身相送。

    待陆毅父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脚步声远去,陆蚀立刻转身,对柳氏道:“母亲,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柳氏一愣,眼中忧色更浓:“蚀儿,你…”

    “现在刚过申时,天色尚早。”陆蚀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孩儿想去城外寻一处僻静灵气充沛之地,静心修炼一晚,调整状态,以应对明日之战。府中…终究人多眼杂,难以真正静心。”

    柳氏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次,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也好。蚀儿,你…万事小心。娘…等你回来。”

    那眼神中的复杂与无力,像一根针,狠狠刺在陆蚀心上。他强忍着,重重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听涛院,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牢笼。

    他并未走远,离开陆府所在的城镇后,径直来到了城西外一片人迹罕至的旷野边缘。这里地势开阔,草木稀疏,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秋夜的清寒。远处是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山峦轮廓。

    他走到旷野中心,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对着清冷的月光,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此地灵气虽非绝顶,却也足够纯粹。陆然…明日,我定要让你在万众瞩目之下,惨败!败得心服口服!败得颜面扫地!我倒要看看,陆毅,到了那时,你还有什么脸面,用什么借口,将我母亲赶出陆家!夺走属于我们的一切!”言罢,他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双目紧闭,运转家传心法《玄元功》,开始吐纳调息。丝丝缕缕微凉的天地灵气,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汇入经脉。

    夜,深沉如水。

    陆蚀刚进入物我两忘的入定状态不久,两道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身影,便悄然出现在旷野边缘的一片及膝高的荒草丛后。正是去而复返的陆毅与心腹仆人陆忠!两人显然极其谨慎,离陆蚀打坐之地足有数十丈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陆毅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比之前暗红药瓶更加小巧精致的羊脂白玉瓶。瓶身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与其中盛放的毒物形成诡异的反差。他将玉瓶递给陆忠,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淹没:

    “这是我耗费数月心血改良的‘锁脉丹’。无需入口,只需将瓶中药粉,均匀撒在他身周三尺之内。药粉无色无味,遇地气即融,形成一道无形药域。他吐纳之时,灵气裹挟药力入体,神不知鬼不觉!十二个时辰后,药力爆发,锁死周身要穴,灵力运转立时迟滞十倍!效果虽不及蚀灵散霸道,却更为隐蔽,对普通人更是无害。”他嘴角勾起得意的冷笑,“成了,赏你一枚‘聚气丹’。”

    陆忠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双手恭敬地接过玉瓶:“谢老爷厚赏!小人定不负所托!”聚气丹,那可是能助他突破练气四层瓶颈的珍贵丹药!

    他如同最熟练的猎手,屏住呼吸,身形伏低,利用起伏的地势和荒草的掩护,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陆蚀靠近。每一步都轻如鸿毛,落点精准避开枯枝碎石。很快,他便潜行到距离陆蚀仅有三四丈远的一处土坡后。

    陆忠回头,望向陆毅藏身的方向。黑暗中,陆毅枯瘦的手抬起,做了一个明确无误的“行动”手势。

    陆忠再不迟疑,迅速拔开玉瓶上同样用白玉雕琢的瓶塞。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一丝草木甘冽气息的异香飘散出来,瞬间被夜风吹散,几不可闻。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倾斜,手腕极其稳定地缓缓移动,将瓶中细腻如尘、闪烁着微弱星辉的粉末,均匀地、无声地倾洒在陆蚀身周的地面上。粉末一接触泥土,便如同水滴入沙,瞬间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整个过程快如鬼魅,不过两三息时间。

    做完这一切,陆忠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陆毅身边,将空了的玉瓶双手奉还。

    陆毅接过瓶子,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枯瘦的手指在陆忠肩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做得不错。走,去‘醉仙楼’,我请你好好喝一杯,提前庆功!”两人相视一笑,身影迅速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旷野之中,只剩下闭目吐纳、对身周陷阱浑然不觉的陆蚀,以及清冷的月光和呜咽的夜风。

    ……

    时间在修炼中飞速流逝。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刺破黑暗,金红色的阳光洒满旷野时,陆蚀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夜吐纳,精神不仅未见萎靡,反而异常饱满,双眸开阖间精光湛然,甚至比昨日更胜一筹。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灵力流转圆融,毫无滞涩之感,脸上不见丝毫因陆然实力更强而产生的紧张与焦虑,反而是一派从容淡定,眉宇间甚至带着一股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自信。他拍了拍沾染了晨露和草屑的衣袍,辨明方向,快步朝陆府所在的城镇走去。

    心中记挂着母亲,陆蚀的脚步比平时更快了几分。推开听涛院虚掩的院门,庭院里静悄悄的。他心中莫名一紧,快步走向母亲居住的正房。房门紧闭,里面毫无声息。

    “母亲?”陆蚀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冲向厨房——这是母亲每日清晨必定会为他准备餐食的地方。

    厨房灶台上,果然还温着一份精致的早饭,几碟小菜用碗扣着保温。旁边,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白纸笺。

    陆蚀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一把抓起纸笺,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展开,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柔弱无力的字迹跃入眼帘,确是母亲柳氏亲笔无疑:

    `蚀儿:`

    `晨起时,你毅叔匆匆前来,言族中长老有万分紧急之事需立刻商议,点名要娘亲随同前往作证。事出突然,娘不及等你归来,只得随行。灶上饭菜是娘早起为你做的,趁热吃,莫要凉了。`

    `今日痛纹谷比武大会,娘亲怕是…无法到场为你助威了。蚀儿,你千万莫要勉强,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胜负输赢皆是虚名,保全自身方为根本!你爹生前所留积蓄丰厚,足够供我儿安心读书治学,平安一世。切记!切记!`

    `母字。`

    “轰——!”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瞬间在陆蚀的胸腔内猛烈爆发!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景物都蒙上了一层血色!母亲!陆毅!他竟然在比武当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将母亲带走!是挟持!是赤裸裸的威胁!是要逼他就范!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砰!”陆蚀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灶台边缘!坚硬的青石台面竟被砸出一圈蛛网般的裂痕!他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攥着纸条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纸条边缘被捏得皱烂不堪。母亲那充满无力感、甚至带着诀别意味的字句,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呼…吸…”他猛地闭上眼,强行运转《玄元功》心法,几个深沉而悠长的呼吸之后,胸腔内翻江倒海般的怒火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担忧,被一股极致的冰冷强行压下。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族中长老虽然态度暧昧,但其中几位掌权的元老,尤其是执法长老陆震山,向来还算公正,对父亲陆泽也存有几分香火情,对自己这个“前族长遗孤”也算有所照拂。更重要的是,母亲身边有她的贴身丫鬟,小环!那丫头看似柔弱,实则身怀柳家秘传的“灵犀映影”之术,能将自身所见所闻,通过特殊的感应玉石,瞬息间传递至持有母石的特定对象处。这母石,就在执法长老陆震山手中!既是陆毅以长老名义“请”走的母亲,暂时应无性命之忧,否则小环的秘术必有反应,陆震山绝不会坐视不理!

    想通此节,陆蚀的心才稍稍安定几分,但那份冰冷的杀意却更加凝练。他看也未看灶台上那温热的、可能暗藏杀机的饭菜,只从旁边的水缸舀了一瓢凉水,狠狠灌了几口,压下喉咙的干涩和心头的火焰。随即大步离开厨房,离开陆府,在赶往痛纹谷比武大会的路上,随意在街边摊贩处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一边疾行,一边默默吞咽。

    痛纹谷位于城东三十里外,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山谷,谷底平坦开阔,被陆家开辟成了专门的演武场。当陆蚀抵达时,谷中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环形观众席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坐满了来自陆家本族、附属家族以及周边受邀观礼的修士,喧嚣声浪直冲云霄。谷底中央,则是一个由坚硬黑曜石铺就、方圆百丈的巨大圆形擂台。

    陆蚀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观众席。很快,他便在靠近擂台东侧、视野极佳的上层贵宾席位上,看到了那两个刺眼的身影——陆毅正笑容满面地与旁边几位气度不凡、显然是其他家族或宗门代表的老者交谈,而陆然则抱臂站在稍后位置,神情倨傲,目光扫视着下方的擂台,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审视。

    陆蚀眼神一冷,并未停留,也未试图靠近。他按照参赛子弟的身份玉牌指引,径直走向位于观众席西侧、位置偏远、视角也相对较差的普通观战区。因距离甚远,且人流涌动,陆毅父子并未发现他的到来。陆蚀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默默啃着手中最后一个肉包,一边收敛心神,闭目养神,静待属于自己的场次到来。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擂台上已经进行了数场激烈但不甚精彩的比斗,多是练气初、中期的年轻子弟交手,引得观众席上阵阵或喝彩或嘘声的浪潮。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裁判席上,一位身着陆家执事黑袍、面容严肃的中年裁判,运足灵力,洪亮如钟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清晰地响彻整个痛纹谷:

    “下一场——陆家,陆蚀!对阵——赵家,赵寒!请双方选手即刻入场!”

    来了!

    陆蚀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两道锐利如实质般的精光一闪而逝!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不见如何作势,整个人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又似惊鸿掠水,划过一道优美迅疾的弧线,轻盈而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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