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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深处,无名冰洞。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吸入肺腑的寒气能冻僵骨髓。洞壁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幽蓝坚冰,在几缕自极高处裂隙透下的惨淡天光映照下,折射出迷离而冰冷的微光,如同巨兽腹腔内壁的磷火。
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洞内嶙峋的冰笋、巨大的冰钟乳残骸,以及中央那三具蜷缩在厚厚白狼裘里、几乎与冰封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
死寂。
只有一种源自地底冰川缓慢移动的、低沉到超越听觉极限的**,如同大地沉睡时沉重的叹息,隐隐传来,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偶尔,极细微的冰裂声从洞顶传来,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在冰面上滚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次都令人心惊肉跳。
石憨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岩上,白狼裘裹得很紧,只露出半张脸。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青灰,嘴唇干裂,覆盖着白霜。
胸前的衣襟被暗红色的冰壳覆盖,那是被火药车爆炸冲击波震裂的内伤渗出的血,又在酷寒中冻结。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出的血沫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细小的红冰珠。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有些涣散,失神地望着洞顶那条被李璃雪剑鸣《广陵散》震落的巨大冰钟乳残骸。残骸斜插在冰层中,断口狰狞,如同巨兽折断的獠牙。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冰锥贯顶的死亡气息,仿佛还在眼前。
李璃雪蜷坐在石憨身边,同样裹着狼裘。她的脸色比周围的寒冰还要苍白,额间那点天然的红痣此刻显得异常刺目。
她的右手紧紧握着石憨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但自己的指尖也早已冻得麻木。
她的左手按在腰间,那里缠着厚厚的布条,布条下是泰山毒瘴反噬留下的、至今未愈的灼痛伤口。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石憨惨白的脸上,看着他艰难地呼吸,看着他每一次咳嗽带出的血冰珠,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担忧。
偶尔,她的视线会扫过不远处如兰昏睡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片被狼裘覆盖的、微微隆起的轮廓,眼中瞬间涌上浓烈的悲伤和刻骨的恨意,又被她强行压下。
如兰…那个从小陪着她习武嬉闹、护着她任性、为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的如兰…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几步之外,被厚厚的狼裘覆盖着,身体虚弱到极点。
泰山毒瘴的墨绿色在她裸露的手腕皮肤上凝结成诡异的纹路,如同死去的藤蔓。她长时间都保持着面朝火药车方向、手指微张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更加强烈、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隐隐传来,洞顶的冰晶如同筛糠般落下。
“冰洞…不稳了…”李璃雪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她强撑着想要站起,身体却晃了晃,牵动腰间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石憨的眼皮动了动,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他看到了李璃雪苍白的脸,看到了她眼中的痛楚和坚持。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不…不能…等死…”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也看向如兰的方向,又看向冰洞深处那道被如兰拼尽全力挖开的、通往下方冰穹的缝隙。“如兰…挖开的…下面…可能有路…”
李璃雪看着石憨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脸颊上瞬间冻成冰线。她搀扶着石憨,两人踉跄着,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步一步挪向如兰,和那道冰隙。
冰隙下方,是如兰发现的那个更加空旷的冰穹。幽蓝的冰光下,冰尘覆盖的地面上,那个被如兰挖开的浅坑依旧存在,坑边散落着被拂开的冰尘。坑内空空如也。那方印着无爪蟠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印玺,那柄布满暗红纹路的黑剑,那枚九头蛇青铜令牌,那半卷焦黑兽皮卷轴…所有被如兰临死前装入皮囊的诡异器物,连同皮囊本身,都已消失不见。
石憨和李璃雪站在坑边,看着空荡荡的冰坑,沉默无言。是如兰藏起来了?还是被这冰洞诡异的“存在”吞噬了?抑或是…被其他人取走了?无数疑问和沉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但此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看那边…”李璃雪指向冰穹深处。那里,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拂过,带着一丝比上方冰洞更“温暖”的、属于外部世界的湿润气息。“有风…是活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朝着气流的方向,在巨大的冰笋和倒悬的冰棱间艰难跋涉。体力早已耗尽,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全凭意志支撑。石憨胸前的冰壳在动作中碎裂,暗红的血水再次渗出,迅速冻结。李璃雪腰间的伤口也阵阵作痛,让她脸色更加惨白。
两个人只能一人一手,抓紧如兰,慢慢前行。
终于,在绕过一根粗如殿柱的巨大冰笋后,前方豁然开朗。冰穹的尽头,并非出路,而是一面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冰壁。冰壁下方,赫然是一条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河水浑浊湍急,挟裹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和碎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冰冷刺骨的水汽扑面而来!
而在暗河边缘,靠近冰壁的浅滩上,一具被河水冲上来的尸体,正半浸在冰水里,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那尸体穿着一身早已被冰水浸泡得看不出原色的华贵锦袍,袍服上用金线绣着的蟠龙纹饰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隐约可见。
尸体面部朝下,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冰冷的岩石上,被河水冲刷。一只手臂怪异地扭曲着,露出衣袖下一段苍白浮肿的手腕。
淮阳王李琰!
石憨和李璃雪的脚步猛地顿住!尽管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具曾搅动天下风云、掀起滔天血浪的尸体,如此狼狈地陈尸于此,心中依旧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恨意,有释然,更有一种劫波渡尽的沉重疲惫。
石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李琰的尸身。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露出衣袖的苍白手腕上时,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
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赫然纹着一个图案!
那并非中原常见的纹饰。图案线条粗犷狞厉,主体是一只仰天咆哮的狼头!
狼眼狭长上挑,瞳孔处用暗红色的颜料点染,即使在幽暗的冰光下,也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残与野性!狼吻大张,獠牙毕露,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嗥叫!整个狼头纹身透着一股浓烈的、属于草原蛮荒的气息!
突厥狼图腾!
石憨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猛地想起太原城外,淮阳王世子勾结外族的密信;想起少室山雪夜,淮阳王死士夜袭藏经阁的目标《易筋经》;想起终南山下,突厥可汗“无意”间透露的“淮阳王买通朔方节度使”的情报!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狰狞的狼头纹身瞬间串联起来!
淮阳王李琰,这个口口声声要夺回“贞观正朔”的李唐宗室,竟早已将灵魂出卖给了草原的豺狼!这狼头纹身,就是他通敌卖国的铁证!
“狼头…”石憨的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寒意。
李璃雪也看到了那纹身,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她放下如兰的手,快步上前,不顾冰水刺骨,俯下身,用剑鞘将李琰的尸体艰难地翻了过来。
尸体正面更加触目惊心。淮阳王那张曾经威严、后来因野心而扭曲的脸,此刻被河水浸泡得浮肿发白,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却凝固着一种极度的惊愕和不甘。
胸前的锦袍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软甲和…惨白的胸骨!
更让石、李二人瞳孔骤缩的是,在那裸露的、断裂的胸骨之上,靠近心脏位置的几根肋骨表面,竟被人用极其锐利的工具,刻下了一行行细密扭曲的符号!
那不是汉字!也不是常见的契丹文或吐蕃文!
那些符号弯弯曲曲,如同蛇行蚁走,笔画刚硬转折,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格——是突厥文!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刻有文字的肋骨,暗红色的血丝从刻痕中渗出,又被迅速冲淡,在惨白的骨头上留下诡异的痕迹,仿佛那些文字本身就在渗血。
石憨蹲下身,不顾污秽和刺骨的冰寒,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肋骨表面的水渍和冰碴。
他的指尖触碰着那些冰冷、粗糙、带着死亡气息的刻痕。他不懂突厥文,但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刻在骨头上的文字,必定是淮阳王留下的、关乎这场叛乱最终走向的绝命信息!
“水…”石憨的声音带着急迫,“干净的冰水!”
李璃雪立刻会意。她强忍着刺骨的寒意,用剑鞘敲下旁边冰壁上几块相对干净的碎冰,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囊中,又迅速从冰河里舀起一囊冰冷的河水,用力摇晃。很快,皮囊里的冰融化,形成一囊刺骨的冰水。
石憨接过皮囊,拔掉塞子。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右手食指,用牙齿狠狠咬破指尖!剧痛让他眉头一皱,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惨白的指尖显得格外刺目。
他将流血的手指探入冰冷的皮囊水中。冰水混合着鲜血,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蘸饱了这混合着自己体温和鲜血的冰水,手指悬停在李琰那刻着突厥文的肋骨上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死死钉在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上。
他不懂突厥文,但他懂武!懂兵!懂人心!更懂淮阳王李琰那偏执到骨子里的性格!
这些文字,必然是命令!是日期!是起兵的信号!
他的手指,带着混合血水的冰水,顺着那些刻痕的走向,开始艰涩地、一笔一划地“描摹”!
冰水触骨,刻痕的凹槽瞬间被染红!如同在惨白的骨头上重新注入了鲜血!
那些原本难以辨认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突厥文字,在血水的浸润下,线条陡然变得清晰、鲜明起来!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弧度,都带着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生命力!
石憨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冰水滑落。他全部的意志和感知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那冰冷的骨头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那些描摹出的、被血水染红的符号,与他过往在边关、在江湖中偶然瞥见的突厥部落印记、旗帜图腾,进行着疯狂的比对和联想!
一个…两个…三个…
他的手指在冰冷刺骨的肋骨上移动,血水不断被冰水冲淡,又被他再次蘸血描红。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地下暗河的咆哮声和石憨粗重的喘息在冰穹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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