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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帝朱载稷,这位连续二十七日不曾临朝的君主,今日终于出现在这权力核心。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头上戴着十二旒平天冠,玄色龙袍领口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显出一种异常的克制与严苛。他端坐龙椅,眼神锋锐而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峻。一股淡淡的丹药清香,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与殿内凝滞的气氛交织,诡异地透着超脱尘世的抽离感。
当值太监尖利的“急报”声忽然刺破晨雾般的死寂。朱载稷的语调淡然,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力量:“喘气收着些。”短短几字,便压得群臣噤若寒蝉。紧接着,太监扑跪在青玉阶前,尖声禀告:“张都督……张都督昨夜呕血三升,殁了!”
兵部尚书孙弥若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张将军身如猛虎,此前已十五连胜!与唐门交手,那唐琢之不过勉强挡得一刀便身形不稳,最后以暗器得以平手……臣以为,这定是唐琢之对张将军下了毒!”
此言一出,吏部左侍郎汪令——素来被视为李枢衡的左膀右臂——眉头紧锁,出列道:“陛下,兵部尚书此言,恐有臆断。唐门虽以毒闻名,但行事向有规矩,且张都督武功盖世,岂会轻易中招?此事蹊跷,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兵部尚书怒视汪令:“汪侍郎这是何意?难道张都督之死,与唐门无关?”汪令寸步不让:“本官只是就事论事,真相未明之前,任何猜测都可能误导圣听!”
气氛瞬间凝固,兵部尚书退下,左相赵恪临站了出来,语气沉重:“老臣听闻蜀中唐门久居蜀中,不涉世事。此番武林大会,已是难得其出川。又怎会无故毒害我国重臣?”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枢衡。
恰在此时,大太监曹保年尖着嗓子接话:“启禀皇上,奴家底下的镇抚司回报,李府……近日曾派人到唐门去送东西。”李枢衡脸色一僵,刚要辩解,便被礼部侍郎看似无心的话语打断:“臣前些日子见到,那唐青锋,确曾从李相国府邸出来,转身便向朱雀门,离开了京城。”另一位官员添油加醋:“那蜀中唐门,有一少主,身体亏损。唐门虽善医毒,却唯独缺少一剂波斯奇药方能根治。而此药,只有宫中库房才有。李相国,正兼任户部尚书,掌管宫廷库房!”
李枢衡脸色一僵,汪令也面露错愕,刚要开口,另一位与李党亲近的官员,兵部右侍郎陈泰***声道:“陛下,曹公公所言,怕是有误!李相国与蜀中并无深交,岂会与唐门有所往来?镇抚司番子素喜捕风捉影,此等言语,不足为信!”
李枢衡厉声喝道:“曹公公!赵相国!听你们这番说辞,莫非是要将张都督之死的脏水,泼到老臣头上不成?!”他环视一周,目光带着威压,“老臣执掌朝政数十年,何时做过此等构陷同僚之事!”
然而,朱载稷只是缓缓开口:“李相国。”音量不大,却如黄钟大吕,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朱载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朕的国库账本,翻到江南那一页,就只剩下你李家的族谱!”
“盐引,成了你们祠堂的香火钱;漕运,成了你们族田的阡陌线。”他语气冰冷,直指核心:
“如今,李相国,终于按捺不住,要鲸吞军政大权了?”他看向李枢衡身后的官员,“吏部也都是您老的人吧?下一任大都督,打算让谁来接替?是汪侍郎?还是陈仆射?抑或是您老的儿子李定方呢?”他每点一个名字,那些被点到的官员便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朝堂之上,群臣被震慑得冷汗直流。方才被提到名字的几人,更是腿脚发软,几乎站不稳,其中一位文官更是当场昏厥倒地。李枢衡却怒声一吼,嗓音沙哑得像是要咳出血来:
“陛下!”他突然从袖中抖出一本泛黄的《两河疏浚录》,迅速翻到开隆九年那页,声音颤抖却带着悲怆:“陛下可知当年治黄工程?耗银三百万两,其中二百四十万,是李家变卖江淮十二间盐铺所筹!”“神武卫征北燕时军粮告急,是老臣开自家粮仓,献粮十万石!”他越说越激动:“还有正弘三年大疫,是老臣捐出半数家产,设药局,救济灾民!”他直视朱载稷,眼眶赤红:“陛下如今嫌老臣中饱私囊?可没有这些‘私’字当头的买卖,先帝平藩的军饷从何而来?!朝廷空虚,老臣是替皇家攒下了基业啊!”
“说得好!”朱载稷轻轻鼓了鼓掌,脸上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说得太好了!”他环视群臣,目光最后落在李枢衡身上,语调冰冷:“好一个厚公薄私、为国为民的三朝重臣!今日这番说辞,真是让朕无地自容,自愧不如呐!”他笑容骤敛,眼神锐利如炼丹炉中的火焰:
“曹保年!把户部的鱼鳞图册,给朕带上来!还有那份,朕让人私下去勘测、重绘的鱼鳞图册!”
曹保年拂尘轻挥,四名小太监抬着黄杨木箱踉跄入殿。箱盖掀开,一股霉腐气息混着古籍的檀木香逸散而出——三十二册陈旧的户部鱼鳞官册静静躺在其中。紧随其后,一名小吏领着队伍,抬着两箱簇新的图册步入大殿,共八十七册。这些是松江府全境用特制楮皮纸重新测绘的,单册展开便长达六尺。群臣纷纷向两侧避退,让出空间。当两套图册被摊开在大殿金砖上时,如同两片巨大的地图,覆盖面积达四十平米,触目惊心。
朱载稷指向图册,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震怒:“看看!户部所载,李枢衡老家松江府,在册田地不过四百万亩!而朕的暗探所绘,实则已达八百万亩!这尚未完全测绘完!”他一甩手,一封密信落在李枢衡面前,上面户部侍郎与李氏族老的签名赫然在目,信中“春分前焚毁新垦滩涂”字样,更是铁证如山。
朱载稷的声音如寒冰般刺骨:“江南乃我大雍经济命脉!仅仅一个松江府,你李枢衡便隐没万顷良田!那整个江南,又隐没了多少?!每年国库要因此亏空多少田税?”他一步步逼近:“田税尚且如此,盐铁税呢?丝织税呢?”李枢衡哑口无言,额头青筋暴起。朱载稷站在龙椅前,俯视着他:“今日你又要染指军权……李枢衡,朕看你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李枢衡脑海中,“谋反”两个字如同烙铁般烙下血印。他绝望了。
朱载稷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直接下令:“扒了他身上穿的那一身皮!全家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侍卫上前,扒除李枢衡官服。
刹那间,他贴身穿着的,竟是先帝赐的麻布孝衣。李枢衡眼中闪过一丝癫狂:“老臣……这就去黄泉,问问先帝……”他突然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向御座,随后猛地撞向身旁的蟠龙柱!鲜血溅射。曹保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挥了挥拂尘,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将鲜血不止的李枢衡拖了下去。
“彻查李枢衡的党羽!”朱载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把这群吸食国髓的蛀虫,给我一个不漏地抽出来!这大雍的肌体,需要彻底涤荡!”他这句话,仿佛在描述一次重要的炼丹步骤——去除杂质。
金銮殿上,龙威凛然,百官噤若寒蝉,连一丝多余的声息也不敢有,唯恐惊扰了御座上的真龙,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偏是那引着测绘队伍的小吏,对此仿佛浑然不觉。他旁若无人地琢磨着带来的鱼鳞图册,手指细致地在图卷上划过,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这满殿的威仪也扰不动他分毫。此人身姿笔挺,面容刚毅,不似朝中那些久历宦海的老臣般城府深沉,一双眸子清澈坦荡,透着一股子实干者的执着与纯粹。
左相赵恪临上前一步,声音微沉:“陛下,清丈土地,这些事,干系重大,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赵恪临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自百官中躬身而出。“臣,张岳,在此。”朱载稷目光如炬,落在张岳身上,语气不容置喙:“今日起,朕设劾田肃政台,由你张岳统领,专理江南土地清丈一案!户部上下,皆由你节制。记住,你只对朕一人负责!”
“臣,遵旨!”张岳叩首领命,起身时,腰间那枚黄铜秤砣微微晃动,依旧是他当年在江南清吏司任上所佩。不少勋贵老臣见此,目光不由一凛,心中暗自嘀咕。
朱载稷并未就此罢休,又抛出一道惊雷:“另,即日起裁撤右相之位。赵相,今后这朝堂,便由你一人独领相印,辅佐朕躬!”
赵恪临闻言,脸色骤变,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刚启唇道:“陛下,这……”朱载稷却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便以一道冰冷的眼神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帝王不再理会群臣各异的神色,身躯缓缓后仰,倚入龙椅,指尖轻柔地摩挲着扶手上盘踞的乌金蟠龙,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幽微而精纯的“龙气”。他转头,声线压低,对近侍曹保年问道:“丹炉那边,火候如何?药材可都备妥了?”
曹保年躬身低应:“回陛下,皆已备妥,只待吉时。”他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轻声请示:“那……唐琢之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朱载稷眼帘低垂,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尖在蟠龙冰冷的鳞甲上轻轻一敲,吐出一个字,却似带着九幽寒气:“杀。”
话音落下,他阖上了双目。大殿内,那股若有若无的丹药清香,在这一刻竟似浓郁了几分。仿佛这场充斥着权谋与血腥的朝会,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以天地为鼎炉、万民为柴薪的盛大炼丹,只为焚尽一切芜杂,炼出那至精至纯的帝王权柄。
朝议散罢,金殿中的肃杀之气却未曾立即消散。众臣噤若寒蝉,怀着各异的惊惧与揣测,缓缓退出。赵继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赵恪临身后,只觉得御座上那轻飘飘一个‘杀’字,沉甸甸地透着血腥与未知——这一字背后,究竟是只诛首恶,还是雷霆扫穴,要将一切潜在的威胁都屠戮殆尽?
君心如渊,深不可测。
前方,赵恪临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方才殿上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暴,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近水楼台先得月,唐门是个大麻烦。”他语调平和,没有看向身后的儿子。
行至殿外,太监陈公公已躬身候着。赵恪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他停下脚步,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宜,将御座上那个杀伐决断的‘杀’字,化作了更明确的指令,转告给了曹保年:
“唐家那边,”他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按照原先的计划可以动手了,务必,处理干净,莫留任何手尾。”
言毕,赵恪临便迈开步子,头也未回地向宫外走去,深邃的目光中,无人知晓在盘算着什么。陈公公则深深一躬,转身匆匆隐入殿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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