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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抱着砚欧站在门槛里侧，小家伙穿着件绣着三叶草的白麻布小褂，藕节似的胳膊圈着她的脖颈，黑葡萄似的眼睛正盯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商船。他刚满周岁，头发还软乎乎地贴在头皮上，额前留着一绺胎发，被沈知意用根红绳轻轻系着，像朵小小的火苗。
“你看这孩子，攥得多紧。” 沈知意低头时，鬓角的银簪子碰到砚欧的脸颊，小家伙咯咯地笑起来，手里的东西却攥得更牢了 —— 那是把迷你铜钥匙，只有拇指长短，钥匙柄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羚羊，是林砚特意让人打的，和染坊大门的钥匙一个模样，只是按比例缩小了好几圈，连齿纹都做得分毫不差。
林砚从染坊深处走出来，腰间的铜钥匙随着脚步叮当作响。他刚检查完新染的金线布，指尖还沾着点金粉，在晨光里闪闪发亮。“来，给弟弟换把真钥匙。” 他笑着解下腰间的钥匙，钥匙链是用威尼斯红绳编的，上面还挂着个小小的染坊木牌，刻着 “林记” 两个字。
这把真钥匙比砚欧手里的迷你版沉实得多，黄铜的表面被摩挲得发亮，钥匙柄上的羚羊雕刻得栩栩如生，羊角的螺旋纹里还嵌着点赤铁矿粉，是上次从非洲带回来的，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林砚把钥匙轻轻塞进砚欧手里，小家伙的手指立刻蜷起来，牢牢攥住，指缝里露出小半只羚羊的影子。
“咯咯……” 砚欧突然晃起手，钥匙链上的木牌撞着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就在这时，沈知意腕间的延寿纹路突然亮了，淡金色的光流顺着她的胳膊爬，轻轻落在砚欧手背上。光流像群调皮的小鱼，顺着他的指尖钻进钥匙孔，又从钥匙柄的羚羊眼里钻出来，在他掌心慢慢铺开。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光流在砚欧的掌心画出个小小的圆，圆上慢慢浮现出几个点，用极细的光丝连在一起 —— 青州的位置画着片艾草叶，威尼斯的位置是朵金盏花，非洲的位置则是只小羚羊，最后所有的线都汇总到砚欧掌心的中心，那里正慢慢亮起一点暖光，像颗浓缩的太阳。
“这是…… 地球？” 索菲亚捧着块三叶草染布站在旁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刚从菜园摘了薄荷回来，裙角还沾着草叶的露水，“光流在告诉他，家不止一个地方？”
林砚蹲下来，视线与砚欧齐平。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什么，停止了晃动，眨巴着眼睛望着父亲，掌心的光流映得他的瞳孔泛着金。“这钥匙不只是开染坊的，是开世界的。” 林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吹散了掌心的光，“以后你带着龙涎香去非洲，那里有卡鲁叔叔种的藏红花，有托马索哥哥背回来的赤铁矿；带着金线去中原，青州的外婆会教你认雪顶艾草，苏州的染坊梁上还挂着你娘绣的鸳鸯帕。”
他用指尖轻轻点过砚欧掌心的光点：“记住，每个地方的手艺都是你的家人。就像这钥匙上的羚羊，走到哪都带着家的记号，看见和它相似的纹路，就知道有人在等你。”
砚欧似懂非懂地晃了晃手，掌心的光流突然顺着钥匙爬上去，在羚羊的角上绕了个圈，像系了根看不见的红绳。
“还要记得给分号的账本上画三叶草。” 索菲亚蹲到另一边，把手里的染布递到砚欧面前。布是淡绿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三叶草，每片叶子的顶端都缀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她照着家乡的样子绣的，“这是咱们家的记号，比印章还管用。”
她把染布轻轻塞进砚欧另一只手里，小家伙立刻用胳膊夹着，像抱着块宝贝：“等你能自己染布了，就把三叶草和羚羊纹缠在一起，金线做茎，赤铁矿染底色，让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林家人的布 —— 就像你爹说的，走到哪，家的记号就带到哪。”
砚欧突然动了。他先把攥着钥匙的手往索菲亚面前伸，小拳头松开又攥紧，像是要把钥匙递给她；接着又把夹着染布的胳膊转向林砚，布角垂下来，扫过林砚的手背。
“这孩子是想让你们以后多帮衬他呢。” 沈知意笑着揉了揉砚欧的头发，小家伙立刻把头埋进她怀里，咯咯地笑，钥匙和布却抓得更紧了，“知道自己年纪小，先把靠山找好。”
林砚和索菲亚相视而笑，晨光透过染坊的窗棂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只守护着孩子的大鸟。
沈知意抱着砚欧走到染坊门口，门环是黄铜做的，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上面还留着个小小的凹痕 —— 那是林砚刚到威尼斯时，不小心被门环夹了手留下的，后来每次摸门环，都会下意识地先摸到那个凹痕。
“来，摸摸门环。” 她握着砚欧的小手，轻轻碰了碰门环。冰凉的金属带着阳光晒过的余温，硌得小家伙的掌心微微发痒，他却没有缩手，反而用指腹蹭了蹭那个凹痕。
“记住这个门环的温度，记住这个小小的坑。” 沈知意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以后不管在哪个分号，青州的、扬州的、非洲的，只要摸到这样的门环，摸到类似的凹痕，就知道到家了。”
砚欧突然 “呀” 了一声，小手在门环上拍了拍，光流又从他掌心爬出来，顺着门环往上爬，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羚羊头，正好对着钥匙上的羚羊尾，像两只隔门相望的伙伴。
染坊外传来商船启航的鸣笛声，悠长地在河道上荡开。林砚望着砚欧掌心渐渐淡去的光流，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过苏州染坊钥匙的样子 —— 那时他也像这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把先辈的手艺弄丢了。而现在，看着儿子攥着钥匙的样子，他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都不是把钥匙攥得有多紧，而是知道该把钥匙交给谁，知道该带着什么样的记号，走向更远的地方。
索菲亚把砚欧递回来的染布重新叠好，放进随身的布袋里：“等他再大点，我教他用金线绣三叶草，你教他认羚羊纹。”
“还要带他去非洲看卡鲁的赤铁矿，去青州看秦桑阿姨的雪顶艾草。” 林砚补充道，视线落在砚欧仍在蹭门环的手上。
小家伙似乎累了，打了个哈欠，头靠在沈知意肩上，眼睛却还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手里的钥匙和布始终没松开。阳光爬上染坊的门槛，把他们的影子和门环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精心收藏的画。
门环上的光流羚羊还在微微发亮，钥匙上的赤铁矿粉在光下泛着暖红，三叶草染布的金线边缘缠着淡淡的香 —— 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记号，此刻正像溪水汇入大海般，在这个周岁孩子的手里，悄悄织成了根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威尼斯的染坊，一头通向无数个还没去过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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