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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血肉与泥泞碰撞的闷响之后,易一紧抱着乌名,连续翻滚了许久,终于在默离仙府的沼泽地停了下来。
身后是一长串被血迹沾染过的滚痕,前方则是漫天浓雾……易一紧咬着牙关想要起身,却陡然力竭,完全起不得身。
而这刹那的力不从心,便让他怀中的少年寻得机会,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开,继而灵活地站起身来,背后金霞吞吐,仿佛这通灵之剑已自发生怒。
然而,预料中的剑光并没有真的劈来……乌名起身后,只是默默环视了一下周围,便转念安抚下了法剑,再低下头,向地上的易一伸出了手。
易一愕然不解:“……?”
乌名皱了下眉,又晃了晃手,示意对方抓住。
看着少年那清澈的目光,易一终于理解了他,内心顿时掀起激荡。
“你,并不怀疑我?”
刚刚,易一和持律使在仙府外的对话,俨然已勾勒出了一个惊天阴谋的轮廓:易一等人,想要借默离仙府内的灵异,对乌名等人行夺舍、洗脑之事,且布局已到最后一步,局势千钧一发……
人证物证几乎都在,只差最后用一句话捅破窗纸,道出真相,以乌名的聪慧,恐怕从更早的时候就能推理出来。
但他此时却对易一伸出了手。
为什么?
对于易一的问题,乌名只催促道:“你没有正事可说吗?”
若有怀疑,我堂堂炼气中期大能,真会被你说抱就抱?你以为自己是古剑门的师姐吗?
彼此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又岂会被一个康家拉来的外人,说挑唆就挑唆的?
易一愣了好久,这才不由失笑:“原来我还是小觑了你。”
“无妨,被友人偶尔小觑,也是经典爽点的组成部分。”说着,乌名再次晃了晃手,“你到底起不起来?”
“……呵,不必了。”易一摇了摇头,“站不起来了。”
此时,乌名才注意到,易一被江芸抓走的大片血肉中,恰有部分位于小腹……如今丹田已破,散功在即,的确是不可能再站得起来了。
乌名于是又要俯身去扛他,又被易一制止。
“不要浪费时间了,就让我躺着吧,反正他们暂时不会追来……藏进来的只有你我,而他们并不敢断定,我们在这里没有留下什么机关布置。此外,禾露以离尘暗算她,污她法宝,也能拖她一拖。”
乌名点点头,顺势坐到易一身旁,紧皱起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几个,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想要保护你们。”
易一抬起头,认真说道:“你那个打通仙府的办法,我们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以后你也千万不要再和他人提起,即便一品仙门也不能例外……”
“任何仙门,哪怕尊如三清,也绝不是无暇的道德圣人,他们只是懒得贪图蝇头小利,而更愿展示风度和阔气。但你所关系的利益,却过于沉重了。”
乌名有些不解,却认真点了头。
这是易一等人豁出命来也要传递的消息,无论有多么难于理解乃至骇人听闻,都理应先记下来。
易一说道:“很遗憾非要用这种仓促的方式,向你解释一切。但在我们几人于仙府中完成所有布置之前,多说一个字都有风险……若是尊使大人能够晚来几日,我应该能更好地向你坦白一切。”
“但其实这里面的道理,本不难理解:默离仙府虽是炼气仙府,却相传有先天至宝;仙府本身不对任何外人设限,那么只要掌握方法,任何人都可能打破天绝,触碰到至宝。所以,落凰山作为邛州仙道之首,哪怕是基于安全考量,也决不能允许你的方法随意外泄。”
说到这里,道理已尽,更无需多言。
乌名却是皱紧了眉,易一说的这一点,他其实想到过。事实上,当初他向易一等人公开攻略,反而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结果。
只要他能在后续的探索中,证明自己的方案有效,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那么落凰山就绝不该允许他这个仙府专家有任何闪失。
虽然由此难免受落凰山的约束,却能省掉落凰山以外的无数麻烦!甚至有可能被奉为上宾,从此开启小镇做题家在国际巨头兼职赚外快的辉煌人生。
但现在看来,这国际巨头的水,实在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了。他虽和易一等人相处甚欢,因而对落凰山也有了些许好感,但实际上,易一却并不能代表落凰山……
所以,易一又是在代表谁呢?
他为了帮自己隐瞒攻略,向自己传递警讯,不惜将命——自己的命,队友的命一起搭上,究竟是在图什么?
仿佛看出了乌名的疑惑,易一苦笑叹道:“我们的命,从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能动辄拿去救些地主家的蠢少爷的东西,又怎会稀罕?”
说着,他忽然身躯一颤,脸上绽放出细密的裂纹,而裂纹深处,则是一无所有的漆黑。
“……果然来了。”
易一的语音逐渐颤抖、继而失真,仿佛掺杂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声线,每一次开口,都像是有多个人在异口同声。
“持律真人已在摇旗索命,我只能长话短说。”
“我们……乃是冥族后裔,并非寻常活物,而是如同器灵一般,介乎器与灵之间,肉身为器,显于人前;魂魄为灵,寄宿在命牌之中。”
“因为不是活物,所以我们无法吸纳残响,但也因为不是活物,我们反而容易抵挡仙府的离失劫。”
“但同样,我们也不是死物,所以我们才能在仙府中如常人行动……所以才能用引仙秘法,换出你们这些活人的命。只不过每一次换命,都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
“每一次死亡,对我们而言都是真实的死亡,只不过死后,会有新的魂魄从命牌中滋生,戴起前任的面具。”
“我之前说过,易一并非我的真名,因为我从来没有真名,只有名为易一的代号。至于你现在看到的易一,也早不是四十天前的易一了。”
“他是在你们初次深入二层,尝试擒获那清河书生时死亡的,很可惜他没能看到你的猜想得到验证。但他一直到死前,都对你充满信心,我想,他是死得其所的。”
“对绝大多数的易一来说,能够死得其所,都是梦寐以求之事。因为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死,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言谈举止,戴上面具后,我们就会成为易一,相貌平平,却谈吐亲人,喜欢拍手的易一。”
“当一个又一个易一死去,以至于命牌中的魂魄也即将磨损殆尽时,我们就会失去面具,成为……如今的模样。”
说话间,易一那张脸,已近乎四分五裂,露出大片大片的黑底来。而这个模样,却让乌名恍惚间想起了那两个从来不曾开口说话的黑衣蒙面人。
所以,那两人其实……
“对,他们曾是我等的前辈,但历经消磨,终失去了人格色彩,而我们也再记不得关于他们的事了。想来,若没有遇到你们,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也会变成那个模样。”
“呵,不要为此感到愤懑,至少我们并没有怀恨任何人。落凰山虽役使我等族裔数百年,终归没有完全以器物来对待我们,授我们修行,赐予我们‘活着’的目的……较之那些极端之地,我们的处境已经算很好了。”
“此外,落凰山还许诺过我等,只要勤恳服务山门,立下大功,抑或在面具磨损殆尽后,就会赐予我们自由。他们大抵没有说谎,我们的确见过同胞们在山中‘自由’的模样。”
“但真正的自由,并不该由任何人替我们规划选择。我们在默离仙府耕耘了十年,抑或更久?在这里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的死亡……比起在落凰山中畅享自由,我们更愿看到自己在这里挥洒下的一切,能够开花结果。”
“我们想要见证默离仙府的终点,想要踏破这座数百年未有人踏破的天绝仙府。而这件事,靠落凰山是做不到的,即便他们带着你的点子,召集满山精锐,也绝对走不到最后……”
“因为那些精锐,永远不会将手中至宝借给他人。”
“更不会像你这般,对我等伸出信任的手。”
“所以,我们只希望能保护好你们,尤其是你……听好了,之后,持律使江芸会派人进来救你,你不需要担心太多,顺着之前的剧本表演下去,没有人会看出任何破绽。”
“刘三公子那边,禾露已经以默语告知了他简略情况,他精于读唇,又不乏应变之才,应该能与张妙配合,不露破绽。”
“器灵夺舍,方得真自在,这是秘密流传于我族之间许久的传说。所以,一切皆由我等贪念而起,你们则是纯粹的受害者,于是先前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平息,而之后,你们更可以向落凰山提出索赔,只要条件合理,一品仙门断不会拒绝。”
“至于索赔内容,简而言之……”
“呵呵,就当是……为我们支取了服役山门多年来的些许薪酬吧。”
“然后,若有机会,就去清净湖看一看吧,那是我等偶然发现的妙境,虽有风险,亦有宝藏……”
“……很抱歉,这些事之前没能与你说。因为,哪怕是自作多情,但我想,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们,一定会想着有没有更加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但这一切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这是我们第一次基于自由做出的选择。无论后果如何,我们都乐于承担。”
“唯一的请求,就只有……”
乌名听到此处,已不由喟然长叹,而后用力一揖,直至地上。
“绝不负各位的舍命之恩!”
易一笑道:“不,这才不是舍命,这是……自由。”
喀拉,喀拉啦。
笑容逐渐龟裂,易一的声音也越发破碎缥缈。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时,忽得四周有清风卷动,风中裹着浓郁的木灵生息,强行将他的碎片聚拢不散。
“最后还有一句话。”乌名倾尽全力维持着回春诀,让易一能够听到最后。
“踏平仙府那一幕,我一定会让你看到!”
“……呵,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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