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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先从孟津渡河,走轵关道去河东。优点是近,缺点是要渡河,有一定风险。毕竟此时河阳三城还未建立,过黄河不能走河桥,只能靠船只摆渡。
而且这条路要穿过王屋山脉,道路比较崎岖。
第二条就比较简单了,从洛阳一路向西过潼关,然后再从蒲坂转到河东。优点是路况比较好,都是官道,缺点是路途较远。
这年头,个人渡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来摆渡的小舟都不大,遇到个大浪就翻了。二来人心险恶,坐上了船就是船夫说了算,人家要钱你得给,指不定还会杀人越货,直接抛尸黄河。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话可不是凭空流传的。
石守信想也没想,直接选择走潼关道。因为这条路是一条固定的“兵线”,即日常军队调度,粮草运输的专用线路。
他们的运气很好,在新安县以东,遇上了一支运输粮草的军队。这支军队和石守信他们同向而行,正是要将洛阳的粮草运往关中,最终目的地便是长安。
这支队伍的主将叫胡烈,四十出头的年纪,典型的武将身材。他从荆襄而来,之前在襄阳担任太守,兼右将军。运粮的队伍是洛阳本地禁军,他们如今“秘密”前往关中,不知何事。
胡烈这人无甚城府,石守信三下两下就跟他混熟了。在得知石守信娶了李胤爱女后,胡烈立刻就变得热情起来。四十出头的莽汉,居然跟二十出头的石守信称兄道弟,一路上吹牛打屁好不快活。
胡烈炫耀了很多过往在战场上的战绩,石守信时不时的作出“子龙再世”的惊叹赞誉,让胡烈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等石守信在潼关和胡烈分别的时候,二人已经结拜为异姓兄弟。
并且胡烈还非常得意的告诉了石守信一个“秘密”:朝廷已经在悄悄做出兵汉中的准备,只是暂时秘而不宣。
如他这般级别的战将,无所谓谁领兵出征,反正都少不得他们冲锋陷阵。包括胡烈在内,可能还有很多将领都在悄悄朝关中进发,在那边整军备战!
换言之,等朝廷同意出兵之时,伐蜀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只等天子下圣旨,然后洛阳的主将副将和幕僚团队入主关中,战争就会立刻爆发!
石守信虽然对这些早有判断,但当胡烈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震惊。
司马昭这个人带兵打仗的本事可能不太行,但谋划战役的水平还是有的。
封建时代的战争,自然不是宣布开战后就提着刀对砍。战争的准备,是一项非常严谨的活计,尤其是后勤补给。
石守信对胡烈一番吹捧,说对方此番伐蜀一定可以建功立业云云,说得胡烈心花怒放。二人就此别过,石守信北上河东,胡烈则是带兵继续前往长安。
夏季暴雨不期而至,一下就是没完没了的,石守信无奈只得在蒲坂城郊的驿站住下。
外面暴雨倾盆,根本分辨不出白天黑夜,石守信将淋得透湿的衣物交给驿卒烘烤,自己则是换上了一件驿站内提供的粗布衣衫,看上去就像是个田间劳作的民夫一样。
这两年他经常亲手制作工具,不是个“坐办公室”的人,风吹日晒下皮肤黝黑刚健,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喝墨水的文士。套上粗布麻衣,外人压根认不出来他是个官员。
一路同行的细狗,用一块麻布擦拭石守信的头发,二人听着窗外雷声大作,都庆幸下暴雨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驿站不远了。
“阿郎,之前那位胡烈将军,为什么一开始根本不想搭理我们,但后来听说您娶了大娘子以后,立刻就变得热情起来了呀?”
细狗有些疑惑的问道,此刻他已经给石守信擦拭完了头发,正在给自己擦。
还能为什么,因为这是天龙人的时代啊!
“呵呵,因为他心善。”
石守信随口糊弄了一句,懒得解释这些事情。不管是什么时代,社会运转的规则都类似。普通人都是趋利避害,依靠利益取向来辨识挚爱亲朋。
李婉的父亲李胤是御史中丞,专门纠察百官的。
胡烈和石守信热络甚至结拜,当然是担心得罪石守信,怕他这位女婿找岳父告状呗!
多个朋友多条路,官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能是为了什么!
石守信心中暗叹,细狗这般佃户出身的家仆见识有限,参悟不透天龙人圈子里的游戏规则。
胡烈四十出头的人,找二十出头的人结拜,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么?无他,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与发展。
说难听点,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于这些事情,石守信早已门清。胡烈想结拜,他就顺杆往上爬的结拜。
他完全没有任何道德负担,为了不让娇媚的妻子被权贵玩弄,自强不息就得不拘小节,要不然他就会辜负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这些事情,你需要自己想明白。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天上是不会掉钱下来的!”
石守信说到这里的时候,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然后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过来,将几颗宝石放在桌案上,然后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前前后后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人一句话没说,好似鬼魅。
细狗的嘴巴瞬间张成O型,看了看扬长而去的贵公子,又看了看一脸呆滞的石守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久之后,细狗才问道:“阿郎,这算不算是无缘无故天上掉钱下来?”
“你先在这里守着朝廷的公文,别弄丢了!我出去看看!”
石守信懒得跟细狗废话,抓起桌案上的宝石就出了房门,然后就看到那位贵公子在驿站大堂四处走动。他只要是见到穿着粗布衣的人,就会上前给那些人送上一些贵重物品。
比如说黄金和白银制成的酒杯,从西域那边来的金币,波斯的琉璃盏等等。
拿到这些的多半是在驿站内忙前忙后的驿卒。
不一会,他就把手头的存货送完了,身旁有一大堆人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这个世界该不会是个玄幻世界吧?
石守信心中暗道,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上前将手中的几颗宝石放在桌案上,对那位贵公子作揖行了一礼。
“无妨,这是我在附近某个大户家里吃酒,顺手从他们家拿走的,你只管拿去便是了。
取富济贫乃是天道也,接受这种馈赠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我亦是不需要你们报答。”
这位贵公子微笑说道,看上去非常有风度。
只不过嘛,不告而取是为贼,告而取之是为匪。
石守信张张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对方虽然说得振振有词好像是那么回事,可他的行为那不就是偷么?
看了看那位贵公子,石守信叹息说道:
“首先,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不还叫偷。
此外,你的初衷或许是好的,但贫贱之人,拿到这些贵重的东西,却并非是福分。
岂不闻有个词叫无福消受?
一来他们骤然富贵,还不懂得怎么使用这些钱财。
二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自己或许有本领,让那些盗匪不来劫掠你,但这些贫贱之人就不一定了,他们很可能因为这些浮财而枉送性命。
你做好事究竟是想感动自己,还是真心希望帮助别人?
如果是想感动自己那就当我没说,如果是想帮助别人,我觉得你这个方法不太对路。”
石守信耐心解释,反问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
拿富人家的东西赈济穷人,怎么说呢,只能说这是个好人吧。
但办事的方法错了,至少是手段太糙了点。
石守信心中暗想。
这番话说完,那些刚才拿了宝物的人,纷纷将宝物放在驿站大厅的饭桌上,然后拜谢离去。
石守信这番话入情入理,拿了宝物的人听了都感觉惴惴不安。
很快,这里就剩下石守信和那位贵公子两个人了。
“你说得对,但是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从富贵人家家中拿东西,救济穷人。
只是我会给得巧妙点。”
这位贵公子很是认真的说道,看上去好像真会做这样的事情。
石守信被他的执着给逗笑了,他点点头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汛来临,这场暴雨之后,田里庄稼必定大受影响,秋收时只怕有人颗粒无收。你拿着这些宝物去换取一些粮食,或许可以缓解那些人的困难,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救急不救穷,行善积德讲究勿以善小而不为。”
那位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想了想,恍然大悟。
“公台是有大智慧啊!鄙人裴楷,表字叔则,河东裴氏子弟,家就在附近不远。
来来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来我屋舍秉烛详谈,看看如何处置这些宝物。”
裴楷很高兴,他似乎也看出石守信不是寻常人。
事实上,由于这个年代没有义务教育,所以不同阶层人的文化上限与下限,可以比天地的差别更大。
对于这些世家天龙人们来说,面对的那个人只要随意开口说两句,他们就能知道对方的粗细深浅。
能说得上话,必定是同一阶层的人。
这样的邀请,石守信肯定不会拒绝。他跟着裴楷来到驿站内一个更大些的房间,石守信顿时对驿卒的看人下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这间屋舍不仅更宽敞,更干净,而且驿站还贴心准备了毛毯、洗漱的清水,以及办公和读书用的桌案,以及书写用的竹简、刻刀与笔墨。总之比自己那间要好不少。
虽然官员住宿驿站,都是免费的,可是根据级别不同,或者官员本人的家世不同,驿卒们也会十分明显的区别对待。
世间处处都透着等级划分,不同的人,所面遭受的待遇也天差地别。
“我乃是石守信,字敢当,在洛阳少府当个小官,如今正是从洛阳外出到河东公干。不知公台来这蒲坂驿,是为了何事?”
二人落座之后,石守信自报家门道。
“正是大将军征辟,从河东前往洛阳听命而已。”
裴楷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继续说道:“某与敢当一见如故,只是你从洛阳来河东,某却是从河东去洛阳,正好错过了。若不是这样,你我结伴而行,一路上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无事,待某返回洛阳后,再与叔则痛饮!”
石守信哈哈大笑道。
忽然,裴楷面色古怪,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看着石守信,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两年前,天子带扈从冲击大将军府之事。伴随天子左右者,除了石崇以外,另外一位,好像……是石苞的义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因此还得罪了大将军,此事不提也罢。”
石守信微微点头道,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当初谋划的时候,便是为了出名。
没错,就是为了搏一个名声!看上去异常可笑。
他当时想的,就是能弄一份赐婚文书抱得美人归最好,如果抱不到也没事,只要出名就行了。
这个想法看似可笑,然而从后来的各种遭遇看,当真是赌对了。
在这个荒唐的时代,如果有名声,做官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甚至有些人,是被朝廷求着做官。
自那件事后。
妻子李婉敬他爱他,有识之士愿意与他结交,甚至就连无利不早起的石苞,都愿意花心思托举他。
一切都是因为石守信在那次表现中证明了自己!
在魏晋交替的年代,名声就是个人标签,让别人可以一眼看出你这个人值不值得结交。
这个年代,没有合理且公认,让天下人都心服口服的人才选拔方式,选拔人才的法令也基本上都是摆设。
说白了,升官就纯粹是靠政绩和人际关系,而政绩要“传达天听”,必须要靠别人给你帮衬。要不然你做再多事情,也会被其他人窃取胜利果实。
如果一个人寂寂无名,那么他永远也不可能获得提拔,甚至都不可能当官!
如今名声的威力,正在逐渐显现出来。要不然,石守信现在最多算寒门家的女婿,靠这个身份,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哎呀哎呀,原来是你呀!那位为了报恩,愿意赴死的义士!
那句仗节死义便在今日,也是你喊出来的吧?我就说石崇工于心计,不可能做这么傻的事情,果然是你!
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猜错!”
裴楷一脸激动,握住石守信的双手,像是看见了偶像!
魏晋是一个疯狂装逼的时代!又是一个聪明人辈出,却常常没把聪明劲用对地方的时代!
石崇以为欺世盗名,玩得很高明,实则在顶尖天龙人家族眼中,这种操作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别的不说,就说李胤在大将军府里办事,就足以在不经意间,将真实情况传播出去了。毕竟,托举自己的女婿,也是为了让女儿过得更好,更是增加家族的整体实力。
世上就从来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河东裴氏本身就是顶尖世家,与此刻的太原王氏不分仲伯。打听到曹髦遇刺的真实情况,并不值得意外。
大家都是选择看破不说破,花花轿子人抬人。
“来来来,敢当好好说说那天是什么情况?天子御驾是不是被禁军挡住了?你们怎么杀出重围的?”
裴楷一脸兴奋,完全不在乎这件事究竟是多么敏感。他才不怕呢,该害怕的是司马昭才对!
石守信指了指耳朵,暗示隔墙有耳,此事不宜在驿站这样的地方讨论。
裴楷面露悻悻之色,只得作罢。
随即裴楷像是想起什么,摇摇头感叹道:“大将军正在全国各地征辟能人名士出仕,但是很多人都推辞拒绝了。”
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羡慕。
他这模样大概是跟嵇康学的,石守信想到嵇康就在河东隐居,距离此地不远,跟裴楷很可能就是认识的。
所以对于裴楷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感觉稀奇。
“叔则为何不推拒大将军的征辟呢?即便是在地方为官,对你来说亦是不难啊。
入大将军府,难免会被人诟病。”
石守信疑惑问道。
一方面,裴楷似乎压根看不上司马家的德行操守;
另外一方面,却也完全不拒绝大将军府的征辟,可谓是非常经典的“一分为二”了。
裴楷摇头叹息道:“敢当这是有所不知。某自以为自己德行还算过得去,我若是入大将军府,起码还能秉公办事。但僚属的位置就那么多,我不去,奸邪之人就可能去。那样的话,还不如我去把位置占着。少一个奸人作恶,岂不是等同于多一个好人行善?”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让石守信想起了所谓的心念通达。
裴楷觉得去大将军府当幕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那么他就会身体力行的去做,并且将其做好。
如果一个人本身就不认同一件事,那么他是绝对做不好这件事的。
裴楷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我是好人,我去把位置占着,坏人就占不到位置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为什么要因为那些道德洁癖,放着好事不做,去成全坏人呢?
石守信上下打量着裴楷,深感此人非同小可!
在这个年代,能有如此通达念头的人,真不多。比如说司马氏,就完全看不透这一点。
祖孙三代陷入又奸邪又伪善的循环怪圈,直到最后八王之乱彻底撕下面具。
石守信心悦诚服的对裴楷作揖行了一礼道:“叔则有大志,有大气,石某实在是佩服!”
“佩服倒是不必,不过裴某确实觉得自己时常意气用事,哈哈哈哈!”
裴楷十分得意,哈哈大笑,一直握住石守信的手不放。
他听说石守信已经娶妻,而且是御史中丞李胤爱女之后,深感遗憾。要是他没娶妻,只怕裴楷会劝说父亲以族妹许之。
对于天龙人来说,志趣相投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考查!
因为很多天龙人的文化素养很高,思辨能力也很强,所以他们欣赏的人,必定也是同类,压根就不必去深究出身和家世。
换言之,俗人就不能进他们的法眼!
第二天,裴楷听从石守信的建议,利用家族关系,将手中的那些贵重宝物和细软,换成了赈灾的粮食。
然后将这些粮食交给家族的人分发给灾民。
蒲坂所在黄河两岸果然内涝,不少良田受灾。这些粮食分发下去之后,在当地引起了很大反响。
司马昭在得知此事后,直接给裴楷加了尚书郎,升官速度比少府里摸爬滚打两年的石守信快多了!
裴楷赈灾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裴楷是大将军府的幕僚,所以裴楷赈灾就等同于司马昭在赈灾。
这无形之中是在给司马昭长脸。
正因如此,裴楷去洛阳以后,就直接官位飞升了。
同样的路,石守信走了两年还没抵达,裴楷却只走了两个月。
石守信即便是有岳父之力加持,在官场上的进步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大世家出来的子弟。
因为这些人,不仅有才华,而且还有背景!
石守信不是在和偏科的废物竞争,而是在跟一个个六边形战士比拼。这些精英们,没有谁故意给自己换个猪脑子,去洛阳蹉跎岁月。
石守信如今即便是全力以赴,也依旧感觉压力山大!
几个月之后,裴楷在和石守信相约宴饮的时候说:大将军府里面同期来了很多新幕僚,大家都是志气相投,在一起相处超开心的。
这里面大有来头的人就有杜预、羊琇等人。至于司马昭这么大动作提拔新秀究竟是为了什么,石守信亦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相信洛阳城内和自己一样的明白人,肯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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