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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彦的嘶吼已像是烧红的铁水，泼进冰冷的风雪中。
“杀啊！！”
他率先冲锋，他手里，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托还沾着黏腻的血，枪口兀自冒着硝烟。
他的身后，是耿长生和两百余名刚刚经历血战的矿工。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许多人连鞋都没有，赤脚踩在冻硬的煤渣和积雪上，一步一个血印。可那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着骇人的光，像是积压了太久的炭火，终于等来了燎原的风。
他们的目标，是矿区西北角那座突兀隆起的小山包。
山头不高，但在平坦的矿区里已算制高点。上面立着几个简陋的木质岗亭，隐约可见几个土黄色军装的身影正焦躁地向外张望——那是鬼子的哨兵，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矿区外围抗联猛烈的佯攻吸引，枪口一致对外，根本没想到致命的威胁会从身后的矿坑深处扑来。
此时，林彦带着那群矿工，直接向着鬼子武器库所在的小山包的位置扑去…………
他们距离山包的位置本就不远，几分钟的时间，就突进到了小山包的下方…………
小山包下，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卸煤场。
此刻，那里去聚集着，十几名黑衣矿警…………
他们像一群躁动的乌鸦，正围着几个从工棚里逃出来、或因惊恐而瘫软在地的矿工拳打脚踢，皮鞭抽在肉体上的闷响和恶毒的咒骂声混杂在风里。
“操你妈的贱骨头！谁让你们跑出来的？！”
“你们想干嘛！想造反是不是？”
“想给抗联带路？老子先抽死你！”
……
那群面相凶狠的矿工里，一个颧骨高耸、眼露凶光的瘦高矿警，一边怒骂，一边狠狠踹着一个老矿工的腰眼。
老矿工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却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矮壮矿警，手里的鞭子舞得呼呼作响，抽在一个半大孩子的背上，孩子单薄的棉袄瞬间裂开，露出底下红肿渗血的皮肉。
“小杂种！再往外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还没想明白吗？你们这辈子，就是当牛马的劳碌命，要怪就怪自己不会投胎，没能投胎成邪倭台人！”
还有几个年轻一些的矿警，正对着一个瘦削的青年矿工，拳打脚踢，那个年轻矿工，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好像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但那些矿警，依旧不肯放过他……
林彦他们的队伍如同鬼魅般从巷道阴影里涌出，沉默而迅疾地扑向小山包时，这群正施暴的矿警竟一时未曾察觉。
直到队伍最前端的几个矿工踩碎了地上的冰壳，发出“咔嚓”轻响。
那瘦高矿警猛地回头。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浑身浴血、眼神如同饿狼的“同类”，但他们手里端着本属于矿警的步枪，高举着滴血的铁镐和钢钎，正以一种决绝的、冲锋的姿态猛扑过来！那气势根本不是平日里的温顺牲口，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瘦高矿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作为矿警的威严，依旧可以压制这些牲口。
“你……你们是哪个工棚的？干什么？！想造反吗？！滚回去！都给老子滚回去！”
瘦高矿警的声音尖利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其他矿警也纷纷停下殴打，惊疑不定地转过身，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
可林彦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他抬起那双像是三九寒天的水井里，捞出的眼睛——眼神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矿工，掠过矿警们脸上残留的暴戾和刚刚升起的恐惧，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撕裂风雪和枪炮声的咆哮……
“打！打死这群数典忘祖的狗汉奸！”
“营救我们的同胞！”
“从今天起，矿工站起来了！我们才是这片黑土地的主人！不是任人打骂宰割的猪猡！”
“同志们！为了我们的爹娘姊妹！也为了我们自己，奋起杀敌啊！！！”
“杀！！！”
回应他的是身后两百多条喉咙里挤压出的、混杂着血泪仇恨的怒吼！
仇恨瞬间引爆！
根本无需命令，甚至没有章法！那群刚刚经历了井口血战、亲手砸碎过锁链的矿工们，如同开闸的洪水，红着眼扑了上去！
距离太近，双方的枪械甚至来不及发挥威力。
只有潦草的几声枪响。
那些矿工，就把那十几个矿警团团包围。
两拨人瞬间厮杀在一起，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在黑夜寒星下爆发！
一个矿工像疯牛一样低头撞进一个麻脸矿警的怀里，两人翻滚着倒地。矿工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张嘴狠狠咬在对方脸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耿长生抡起那根沾着脑浆和碎骨的鹤嘴锄，带着风声，猛地砸在一个试图举枪的矿警太阳穴上！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矿警的眼珠瞬间凸出，哼都没哼一声就歪倒在地。
林彦举起步枪——他在那把步枪上，安装了刺刀……他一个突刺，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捅进另一个举鞭抽来的矿警心窝。那矿警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刺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林彦猛地拧转刀柄拔出，温热的鲜血喷溅到他脸上，他也浑然不觉。
那十几个矿警们此时甚至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他们在这片矿区上，作威作福惯了，他们只习惯，在这片土地上，鞭打和欺辱，那些曾经他们的老乡，现在却低他们一等的同胞！
他们没经过专业训练，更不曾上战场厮杀过……他们不曾见过这般不要命、同归于尽的架势？所以他们微弱反抗迅速被这群矿区的恶鬼淹没。
铁镐砸碎头骨的闷响，刺刀捅入身体的噗嗤声，临死前的惨嚎，愤怒到极致的咒骂……组合成这些矿警死亡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十几名矿警如同暴风雨中的几片烂叶，顷刻间被愤怒的洪流撕碎、吞噬、践踏成泥！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卸煤场上只剩下十几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和几个吓傻了的、刚刚被鞭挞的矿工瘫在血泊边瑟瑟发抖。
林彦剧烈喘息着，胸口火烧火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目光扫过地上矿警的尸体，没有任何停留。
“拿上他们的枪和子弹！继续冲！快！”
起义的矿工们粗暴地扯下尸体上的子弹带，捡起掉落的长短枪械，动作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迅速。
林彦一把拉起一个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年轻矿工，用力晃了晃他！
“还能动吗？想活命，就跟我们走！”
那年轻矿工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地上矿警的尸体，再看看林彦身后那些虽然瘦弱却杀气腾腾的同伴，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动了一下。
林彦没时间再管他。
他转向队伍，步枪指向那座近在咫尺、此刻却仿佛隔着生死的小山包。
“目标……山头武器库！冲！！！向前冲！无论牺牲多少人，一定要拿下鬼子的武器库！！”
队伍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更加壮大——那几个刚刚被救下的矿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也踉跄地、麻木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但就在林彦他们的队伍继续冲锋的时候。
却有三十几个年轻的矿工，咬着牙，留在了原地。
那三十几名年轻矿工，先是不舍的看了一眼向着山包冲锋的队伍，随后毫不犹豫的，扭头，冲向矿区里的一个个工棚。
其中一个年轻的，干瘦的，脸上还带着血渍的矿工。
最先冲到了距离武器库所在的山包不远处的一间工棚旁。
他毫不犹豫的，一脚狠狠踹开了旁边一座工棚那摇摇欲坠的木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巨大的声响惊得里面蜷缩的人影一阵骚动。
工棚里挤满了人，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微弱的油灯光线下，是一张张蜡黄、麻木、写满惊惧的脸。他们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挤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那名年轻矿工站在门口，风雪从他身后灌入，吹动他破烂的衣角。他瘦得脱形，但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烈火。
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因为激动而走调，却像锤子一样砸进死寂的工棚！
“你们还蜷在这里干啥？！等死吗？等鬼子把你们一个个拖去炼人炉吗？！”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外面！抗联来救咱们了！！”
“爷们儿们都起来啊！跟着抗联的同志一起打鬼子啊！报仇的时候到了！”
工棚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
角落里，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壑般皱纹的老矿工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恐惧，他声音颤抖……
“疯……疯了……真是疯了……你们会没命的……鬼子，那可是鬼子！他们手里有枪有炮……可厉害着呢……我们屯子……我们屯子，就是因为有几个虎逼勺子，非要和那些鬼子来硬的……结果呢，一个屯子，上百口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没了……都没了……”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不停摇头！
“打不过的！打不过那帮小鬼子的，连老帅都死在他们手里了！活着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那年轻矿工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他一步步走到老矿工面前，猛地扯开自己破烂的前襟，露出瘦骨嶙峋、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
他指着心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
“就你屯子里的父老乡亲死绝了？”
“老子家里的人，也都没了！全都被鬼子杀没了！”
“那群鬼子还把老子抓到这里来，给他们挖煤！！！”
“老子之前也想像你一样，当个糊涂蛋，能活一天是一天！但是老子做不到！！！”
“因为老子想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群畜生能夺走我们的地！烧我们的房子？！凭什么他们能随意糟蹋我们的姐妹？！随便打死我们的爹娘？！凭什么？！啊？！你告诉我凭什么？！”
他猛地转身，扫视着工棚里每一张麻木的脸，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我每天在黑漆漆的井底下刨煤！刨啊刨！刨得手烂了，骨头断了！我每天都在想！到底凭什么？！！”
“后来我想明白了！就因为我们打不过！因为我们手里没枪！因为我们以为跪着求饶就能活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猛地指向门外，枪声和喊杀声正越来越清晰!
“抗联的同志来了！他们带着我们杀出去了！外面的弟兄正在为我们拼命！！”
“错过了这次，我们就只能一辈子在这里当牛做马！当亡国奴！直到像条野狗一样累死、冻死、被扔进炼人炉烧成灰！！”
“你们摸摸自己的心口！告诉我，你们真的心甘情愿的当亡国奴吗？当亡国奴的滋味好受吗？你们不想家吗？不想再见一眼家里的老娘吗？不想吃一口热乎的苞米粥吗？不想挺直腰杆做人吗？！”
“想的话，就从地上爬起来！”
“起来啊！！！”
“只有站起来，和那群鬼子拼了！把鬼子赶出去！夺回我们的东北，夺回我们的河山！我们和我们的子孙才能活下去！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这些话，有些是抗联同志教的！有些是老子自己想的！但我觉得有道理！有道理啊！！”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镐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工棚的木板墙！
轰隆！
破木板被砸开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和外面更加清晰的枪声、爆炸声、震天的喊杀声猛地灌了进来！
“都看看！都起来看看吧！！”
工棚里的矿工们被这巨大的声响和骤然涌入的冰冷空气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朝着破洞和外面的缝隙望去。
风雪迷眼。
但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他们看到……
远处那座小山包上，鬼子哨兵惊慌地调转枪口，朝着山下开火，枪口焰在昏暗中闪烁。
山下，那支由他们熟悉的、同样黑瘦的矿工兄弟组成的队伍，正如同决堤的洪流，迎着枪林弹雨，向着山头亡命冲锋！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在雪地上泼洒出刺目的红，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尸首，继续向前冲！向前冲！
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不停前进……
他们手里的武器简陋不堪，有的甚至只有一块石头，但他们的吼声压过了一切！
“杀鬼子！争自由！！”
“娘啊！您在天上看，您儿子不是孬种啊！”
“杀啊！大夏不死，我大夏绝不会亡！！！我国家万岁，我国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
耿长生高大的身影，此时冲在最前，他一只手握着步枪，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鹤嘴锄……
林彦端着一支步枪，一边冲刺一边开火掩护，子弹很快打光了，他检查了一下步枪上装配的刺刀，便继续冲锋……
一个矿工被子弹打中了腿，摔倒在地，却挣扎着爬向前，抱住一个鬼子的腿，张嘴狠狠咬了下去，直到被刺刀捅穿也不松口！
另一个年轻的矿工，抢起一把铁锹，猛地拍在一个鬼子的钢盔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鬼子晃了晃，那矿工立刻被侧翼射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
这一幕，让那些工棚里的矿工们，全都震撼的无以复加。
原来……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矿警，也会流血，也会惨叫，被打烂了脑袋也会死。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蝼蚁的鬼子兵，被刺刀捅穿时，脸上也会露出恐惧和痛苦。
原来……自由和尊严，不是跪出来的，是用血、用命、用这残破之躯，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工棚里每一个矿工麻木的心脏。
老矿工张着嘴，看着外面惨烈而壮阔的冲锋，看着那些平日和他一样沉默挖煤的老乡此刻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浑浊的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了脸上的沟壑。
其他矿工也慢慢站了起来，挤到门口、破洞边，向外张望。他们的手在颤抖，呼吸变得粗重，空洞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复苏、燃烧！
那年轻矿工喘着粗气，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却带着一种悲壮的感染力！
“鬼子被杀也会死，就会死！别怕他们，他们不是打不死的天兵天将！”
“老乡们，还等什么？！等着鬼子缓过神来，把咱们再抓回去吗？！等着抗联的同志血流干吗？！”
“是爷们儿的！跟我上啊！！”
“拿上家伙！镐头、铁锹、木棍！什么都行！！”
“跟狗日的拼了！拼出一条活路来！！”
“抗联同志说过，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想要拥有自由和尊严，只有依靠我们自己！同志们！锐志哪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呀！果敢冲锋。逐倭寇，复东北！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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