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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别为我尽孝,去为国尽忠;代同胞可把头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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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墨猛地回头,夜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

    那是个佝偻如枯树的老者,背上的女娃娃正啃着半块发霉的饼,饼屑簌簌落在他打了补丁的蓝布褂上。

    老人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灰,可嘴角却扯出一个笑,露出几颗发黄的残牙。

    “我幼年也曾习得一点奴隶学问,想望做一个奴隶官儿,不料海禁大开,风云益急,来了什么不列颠、日耳曼,邪倭台,法兰西……到我们大夏通商,不上五十年,弄得大夏民穷财尽。这还罢了,他们又时时的兴兵动马,来犯我邦。他们连战连胜,我国屡战屡败,最后赔款割地……好不容易盼来了个新时代,却又是各方势力割据,百姓的日子没变好半分!”

    “接着又来了这帮狼子野心的倭寇,想要染指我华夏大地……大半山河沦陷!不知多少百姓被屠戮……”

    “国家到了这种地步,老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就是个笑话!”

    “俗话说得好,国家兴亡,匹夫有分……可我年纪太大,已经上不了战场,扛不起枪炮……”

    “幸亏我还有两个儿子,我跟他们说,别为我尽孝,去为国家尽忠!代同胞可把头颅碎!”

    他咳嗽两声,指节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背上的女娃!

    “我的两个儿子都被我送上了战场!”

    “一个死在淞沪,一个……”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一个在光华门,三天没消息了。”

    夜风呜咽,老人背上的女娃娃突然伸手,用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他凹陷的脸颊。

    “不哭,不哭……”

    老人仰起头,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下来。

    “我这一把老骨头……”

    他声音沙哑!

    “死在金陵城,算不得什么。只可惜了这丫头......”

    他颤抖着解下背带,把女娃娃往玉墨跟前推!

    “她已经六岁了,长得却这样小,连梅花糕的滋味都没尝过……”

    “让这丫头留在金陵,我是真不放心,那群鬼子,丧尽天良,我大儿子给我的家书里提到过,那群鬼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您是女菩萨,您带她出城吧!不用您养着她,您把她带出城后,只需要把她送到永安镇,那里距离八桥码头不远,我还有一个闺女,嫁到了那里!有人要这个可怜的娃娃,有人要这个可怜的囡囡!”

    玉墨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发颤。

    ……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对夫妻互相搀扶着走来。男人瘦得颧骨凸出,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孩,身后跟着三个半大孩子。

    "我这肺痨......"

    男人刚开口就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上船也是祸害别人......”

    他用力推了推最大的女儿!

    “爸妈不上船了。”

    “你带弟弟妹妹走!”

    “清欢,以后辛苦你了!但无论如何,你记得,你们兄弟姊妹是一家人!以后就要相依为命了!”

    十五岁的女孩死死咬着嘴唇,血珠渗出来。她突然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一片青紫。

    ……

    更远处,一个缺了条胳膊的年轻人,用仅剩的手死死攥着那个和他长相无比相似,但比他年轻的弟弟的衣领。

    “能上船的人数有限!”

    “你给我上船!”

    “把银元藏好。”

    “哥这条胳膊,在给洋人做工的时候断了,哥这辈子算是废了。”

    “哥以后照顾不了你,不如死在金陵。”

    “记住!往前走,别回头!”

    他声音嘶哑!

    “要是敢回头,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他强行把那个年轻的男孩儿的身子转过去,仅剩的一只手,把那个年轻的男孩儿往前推。

    可他自己却掉下泪来!

    “怎么可能不认你呢!你是我兄弟,就算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们也是兄弟……”

    ……

    夜风卷着细碎的哭声,在码头盘旋。

    玉墨的紫旗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像朵即将凋零的花。

    魏思琳修女佝偻着背,泪眼婆娑,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一旁的老威廉,眼瞳则闪烁幽芒。

    “别浪费时间了!”

    “金陵的那些老百姓,自己个儿都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们都比你俩拎得清!”

    随后老威廉转过头,向着身后的船坞厂呼喊。

    “把大门打开!”

    接着他又冲着人群嘶喊。

    “不上船的人留下,要上船的老百姓,立刻进船坞厂!!!快……SChnell!(快)!”

    老威廉的吼声在夜风中炸开,像一把钝刀劈开了凝固的黑暗。他因为太过着急,甚至喊出了母语……

    船坞厂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洞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来,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颤抖的光带。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随后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动。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码头苦力冲在最前面。他背上用麻绳捆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孩子的小脸被江风吹得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苦力的草鞋早就跑丢了,赤脚踩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留下血印。

    “让开!让开!”

    他嘶吼着,肩膀撞开挡路的人!

    “我儿子得上船!”

    他身后跟着个穿学生装的少女,看样子还是个念女高的学生,她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袱。包袱皮散开一角,露出半本烧焦的教科书——《国文读本》。

    少女的布鞋被踩掉了,白袜子上全是泥,可她瘦小的身体,跑得比谁都快。

    穿灰布长衫的米行老板拽着妻子的手腕,拉着他往前冲,女人腕上的玉镯,因为拥堵的人群,"啪"地碎成两截,翡翠碎片在泥地里闪着幽光。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船坞厂外,之前聚集的几千名难民,大多都已经,挤入了船坞厂内。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留在码头。

    加在一起,不到两百人。

    但那两百人的脸上,却大多带着浅淡的笑,望着不远处的船坞厂大门。

    驼背老汉背着空了的竹篓,望着船坞厂大门的方向,直到看见一个穿着旗袍袅袅婷婷的女子,从船坞厂内走出来时,他的脸上,才露出笑容……他知道,自己最记挂的孙女,已经被送上了轮渡!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花白的头发沾满泥浆。

    “女菩萨……”

    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呜咽!

    “我那孙女……叫小桃……”

    缺了条胳膊的年轻人蹲在缆桩上,独臂抱着膝盖,像只折翼的鸟。他望着江面的眼睛亮得吓人,嘴里哼着走调的小曲。

    患肺痨的夫妻靠坐在货箱旁,男人咳出的血沫子在妻子蓝布褂上开出一串暗红的花。女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攥着男人的干瘦手。两个人互相依偎,好像可以一起奔赴黄泉……

    玉墨走到此时等在魏思琳修女的身边,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修女……我们没空哀伤!”

    “安全区,还有其他的老百姓等着我们!”

    “送不出去两万四!那也至少送得出去两万……”

    ……

    凌晨四点,楚江的江水黑如墨染。六艘轮渡如同沉默的巨兽,缓缓驶离船坞。甲板上空无一人,所有难民都蜷缩在船舱内,连一盏灯都不敢点。

    六艘渡船此刻飞速行驶……并且还在不断加速……

    直到海面上,出现第一缕光……初晨的阳光,洒在甲板上。

    玉墨站在船头,江风撕扯着她的紫旗袍。发髻早已松散,几缕青丝粘在汗湿的颈间。

    她觉得她们实在迎着阳光盛大逃亡!

    她又抬起头,看见远处,从海平面升起的朝阳下,那几艘若隐若现的日军铁甲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么快就出现了?那几艘邪倭台的铁甲舰,会贴过来吗?"

    老威廉眉头紧皱,别扭的中文里带着的犹豫。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海军腕表!

    “我们的轮渡挂着日耳曼的旗帜!”

    “正常情况下,邪倭台的军舰,不会被拦截我们……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

    老威廉的话音未落,一艘大船逆着初晨的光亮驶来。

    玉墨的瞳孔骤缩……她的心脏疯狂跳动……

    那不是普通的巡逻舰,而是一艘装备着六英寸舰炮的驱逐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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