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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成才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却异常清晰!
“这个世界,在我眼里,至少在我眼里……他是真的……金陵城的那些老百姓,在我眼里,就是我们的同胞。能和王溪,张铁柱,周虎全他们当一回战友,是我的福分!我不怕死,我死而无憾……”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想抓住许成才,却只抓到了一把潮湿的空气。
许成才已经冲了出去,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茅草屋后那四个鬼子的方向扑去。
林彦的吼声撕破了夜空。
"老许!回来!"
而就在这时。
枪声骤然响起。
许成才的身体猛地一颤,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血花在月光下绽开。但他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那只捂着腹部伤口的手松开了,任凭鲜血在身后洒出一道暗红的轨迹。
这一刻的许成才,睚眦欲裂。
"来吧!狗日的!"
“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
“迟早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坦克,会压碎你们的高楼,让你们血债血偿!”
许成才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还我先辈命来!”
又是两声枪响。许成才的左腿突然一软,但他踉跄了一下,又挺直了身子继续向前冲。
林彦看见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摇晃,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却始终不肯倒下。
许成才这一刻,咬着牙,双眼,嘴角,两个鼻孔,都流出血来……
他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疼。
比他当年在部队时,负重,越野,奔跑几十公里,还要难受。
可他此时不管不顾。
他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让那些鬼子付出代价。
许成才,还在前进……子弹穿透他的肺叶时,他想起那些弟兄们是怎样一个个变成雷区里的碎肉的。
先是陈书白。那个皮肤白皙,带着圆眼镜的读书人,当时背着两捆炸药包跑在最前头,鬼子的机枪把他的棉袄撕成了破渔网,血从十几个窟窿里往外滋。他跪倒在地上,却露出一嘴白牙,转身对追上来的鬼子笑,鬼子们愣神的功夫,他猛地扯开衣襟——原来炸药引线早就点着了,火苗正啃着他胸口的汗毛。
他笑容灿烂。
"呆逼日猴!"
他当时喊的应该是他的家乡话!
"跟老子一道见阎王!"
轰的一声,五个鬼子和他一起飞上了天,落下来时,陈书白只剩下半截手掌……那半截手掌,再也没办法给他的未婚妻,戴上戒环!
许成才当时就在想,陈书白一定很爱他的未婚妻,否则怎么会连遗书,都是写给她的……若是没有战争,这对年轻的男女,一定会是幸福恩爱的一对眷侣,可世事无常,他们的国家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战火,洗刷不尽的屈辱,太多的死亡就发生在眼前,天下兴亡不得不压在这样纯情的青年男女身上,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些只需要和对方争论胭脂涂得美不美的秋天午后,是各自留给对方唯一的礼物……
第二个,死在自己眼前的是小燕京,真名叫吕燕,才十七岁,两年前参军,一路从北方辗转到了江南!这个小屁孩儿,总在他们跟前儿自称是吕布后人,他让自己,不准叫他吕燕,而是要叫他吕奉先!许成才没搭理过他,只是和王溪他们一起管他叫小燕京……
可在把鬼子往雷区引的时候,他肚子上挨了一枪,肠子像条花蛇似的拖在地上。
可他没就此倒下,他爬,他一直往前爬,爬过二十米的血路,为的就是让鬼子再追他二十米……这个机灵的小伙子,知道那帮鬼子想抓活的!所以他要带着那群鬼子,前往雷区!
就是他……就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年轻的战士,在爬行了二十米后,硬是用脑袋撞响了第一颗地雷,地雷爆炸前他还在喊——娘亲,你在天上看,你儿子就是万夫莫敌的真吕布……雷区炸开的时候,火光吞没的鬼子,许成才数不清,但少说也得有几十个……
他那时候才知道,这小子没说谎……他是真吕布!早知道他这么勇猛,自己真应该叫他一声吕奉先……
还有谁来着!
啊!
还有那个东北兵,张铁柱。
小燕京炸开雷区后。张铁柱,本来已经转移到了雷区外……
可他回头却看见有七八个鬼子,扶着穿着呢子大衣的中队长,正小心翼翼的顺着脚印往回溜。
这个东北汉子,一下子就炸了!
他先是用步枪点射,子弹打光了就扔手榴弹……
在手雷也没把那一队鬼子全部歼灭后。
这个看起来憨憨的东北汉子,竟然咧嘴一笑,扑向了那些鬼子。
他冲上前的时候,整个人睚眦欲裂。
“鬼子打东北,因为上面的调令,我跟弟兄们,弃老家而逃!鬼子打燕北,没能守住,我们也跑了,把燕北的给老百姓丢了……鬼子打华北,我们还是没守住,又走了……”
“今天,我张铁柱,不走了!”
“娘啊!娘!我回不了老家啦!还活着的弟兄们……帮我啊!帮我打回老家去!”
他嘶吼着,扑向那些鬼子,他直接扑上去,和那些鬼子肉搏,用脚踹,用牙咬。许成才,亲眼看见,那东北汉子,咬掉了那个鬼子中队长的耳朵,其他的鬼子刺刀捅穿他腰眼时,他一边嘶吼,一边拖着肠子往雷区里滚。
"杀敌!!"
他吼得整个山谷都在抖!
"杀敌,杀敌,杀敌啊!!!家仇国恨,小鬼子,你们在我老家做的那些肮脏龌龊事,我要你们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那声爆炸特别闷,像有人在地底下嘶鸣。
……
那些画面,无比清晰的在许成才眼前划过。
许成才现在明白了,人死的时候原来真的会看见走马灯。
他眼前全是那些弟兄,一个接一个赴死时决绝的脸庞……
而现在……许成才,摩挲了几下手里的手雷。
"该我了。"
他的视线其实早已模糊,可他还是看见自己中弹的膝盖在地上上犁出两道沟,他看见眼前带着钢盔的鬼子,惊恐后退时,不知怎地,竟踩到了自己流出来的肠子。
许成才又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开始闪烁,他听见了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他看见了自己家里的天花板的吊灯……
他真的要不行了!
不……
还得再坚持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咬着牙,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拉响引线!!!
与此同时,他想起不久前,登录游戏时,游戏弹出来的消息提醒——本游戏痛觉模拟度百分之百,请玩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他现在才知道,这句提醒的含义。
就连死亡的感觉,这游戏似乎也能模拟……
原来死在战场上的人,真的会闻到火药味混着血腥气,真的会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真的能尝到泪水的咸。
轰!!!
下一瞬,火光彻底吞没了他,一起被火光吞没的还有两个鬼子兵!
……
现实世界!
蓝连市,锦绣花园小区七栋九零二室!
黑暗的卧室里,只有全息头盔的指示灯在幽幽闪烁,像一颗将熄未熄的炭火。
窗外下着雨。
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人在轻轻叩门。
忽然……
砰!
全息头盔被猛地摘下,砸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一个胡子拉碴、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他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还残留着爆炸时的灼烧感。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卧室。
凌乱的床铺。
床头柜上摆着半杯凉透的咖啡,旁边是一盒吃了一半的降压药。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2:23 !
全息投影屏悬浮在空气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闪烁!
【角色已死亡!】
【您已退出游戏!】
【痛觉模拟已解除!】
那胡子拉碴的中年盯着那行字,一动不动。
而除此之外,一个悬浮摄像头,此时也在闪烁蓝光。
全息投屏上,除了那冰冷的几行字外。
还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划过。
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这才想起,自己在第二次进入游戏前,跟风开了个直播,只是当时只有几个人的直播间,此时竟然已经涌进了十余万人。
那些水友的弹幕,在全息投屏上,疯狂闪烁。
“干得好样的,老许!没给咱老兵的丢人。”
“残酷,太残酷了,这狗策划不当人,只是撕开一道封锁金陵的口子,竟然就牺牲了这么多人?”
“狗策划呢!能不能出来说两句,我找你有点事!”
“他娘的,最新消息,目前游戏里玩家还剩下不到六万人!”
“二十四小时没到,游戏里的玩家,没了接近一半儿,这游戏是给人玩儿的?狗策划就是故意为难玩家。”
“不知道该怎么评,但也可能是这游戏太写实了,论坛上有人统计了游戏里,玩家的死亡原因……抽到了平民角色的玩家,不少是想着先出城保证自己安全,结果,有游泳想横渡楚江,但水准不行,一个浪头打过来,被直接淹死……没死的继续往岸上游,碰到敌军飞机扫射,被打死……有一个猛子钻到水下躲过飞机扫射,终于上岸,碰到鬼子军舰炮击岸上守军,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被炸死……还有躲过炮弹,脱下白裤头,用树枝挑着,一边挥舞一边跑向金陵守军阵地,一个金陵守军大兵以为是上岸的鬼子的海军陆战队,一枪打来,被自己人打死……死法虽然千奇百怪,但都符合逻辑……这游戏里,抽到了平民角色,简直是灾难!”
“呵!平民角色是灾难,抽到当兵的更是灾难,半只脚直接踩在黄泉路上,有的玩家,抽到了战士角色,跟随大队冲锋,碰到敌军凶猛火力覆盖,刚登录游戏三分钟就死了……就算运气逆天,穿过火网碰到敌军,与鬼子拼刺刀,不敌,也还是个死……就算眼明手快,一下戳死鬼子,正准备庆祝,也会碰到别的鬼子偷袭,还是死……碰到鬼子坦克,无重武器,死……进攻鬼子碉堡,遭机枪扫射,死……躲过机枪,爬到碉堡下方,触雷,死……提前发现地雷,掏出炸药包,一拉,没着,回头去找另一个炸药包被鬼子发现,死……炸药包一拉就着,一着就炸,死……死!死!死!今天我已经看见几十个主播阵亡了……”
“这种难度,金陵真的能守住吗?”
“这种难度,恰是当年啊!”
“老许,许成才,你说句话啊!退出游戏是什么感想,你状态怎么不太对啊!”
……
而此时的全息摄像头前。
许成才的眼神麻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炭,又烫又疼。
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干的。
没有血。
没有弹孔。
没有爆炸后的焦痕。
可他的指尖却在发抖。
"陈书白……"
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小燕京……“
”张铁柱……"
“王溪……”
“周虎全……”
这些名字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他忽然想起陈书白临死前喊的那句"呆逼日猴",想起小燕京拖着肠子爬行时喊的"娘亲",想起张铁柱被刺刀捅穿腰眼时吼的"杀敌"……
这些NPC,这些数据,这些本该毫无生命的代码……
可他们的血是烫的。
他们的眼泪是咸的。
他们的命——是真的。
许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他猛地抓起床头柜上的降压药,胡乱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可药片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眼眶发红。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冰冷的水流里。
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洗手池上,像极了他把王溪拖到水车旁时,水磨坊里那些破碎的珍珠。
许成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盯着自己看了几秒,突然一拳砸在镜子上!
"砰!"
玻璃碎裂,鲜血顺着指关节蜿蜒而下。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肺叶被子弹打穿的痛,比起肠子流出来的痛,比起眼睁睁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在眼前的痛……
这点伤算个屁啊?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终于……嚎啕大哭。
像个孩子一样。
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样。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发抖,哭得仿佛要把灵魂都呕出来。
窗外,雨越下越大。
雨声淹没了他的哭声。
淹没了金陵城的炮火。
淹没了水磨坊的月光。
却淹不灭……
那些血。
那些泪。
那些至死方休的怒吼。
那些……他再也回不去的战场。
卧室的全息投影屏上。
弹幕则还在闪烁。
“什么声音,老许!老许你在哭吗?”
“主播你别哭,你哭我也想哭,我不想哭了,我今天已经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了。”
“游戏里还有五万人,还有希望……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拯救我们的同胞!”
“幕府山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那个叫陆言的大神,没开直播啊!他可不能死啊!虽然游戏里的其他玩家也在努力,“夏日闪电”正在和洋人沟通,试图扩大安全区的范围;老坛酸菜,带着他的兵,还在探查军火库的位置……可“陆言”他可是现在游戏里,唯一被认可的指挥官……金陵城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担在他的肩膀上,他得雄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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