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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青蛇后传之人间无妄客 > 第8章 断梦桥,蛇醒旧誓僧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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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庐的竹帘在晨风中晃出细碎的光,青檀却仍陷在那团暖融融的梦里——白蛇的指尖带着桃花初绽的温度,正顺着她蛇尾化的长发缓缓梳理,玉梳齿间缠着几缕银鳞,落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青儿,等姐姐修成人身,咱们去吃钱塘的桂花糕。“白蛇的声音比西湖水还软,“要最大块的,糖霜撒得像雪。“

    “可姐姐说过,修行要戒口腹之欲。“小蛇歪着脑袋,蛇尾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

    “那便破这一回戒。“白蛇忽然笑出声,玉梳“当啷“掉在石桌上,她转身捧住青檀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淡青的鳞纹,“等你成了大妖,想破多少戒都成——只要别像姐姐这样,到最后连破戒的机会都没了。“

    梦境突然像被揉皱的绢帛。

    青檀伸手去抓白蛇的衣袖,指尖却触到一片虚无。

    她踉跄着栽进晨雾里,再睁眼时,草庐的土墙上挂着她的青衫,酒葫芦在墙角滚出半圈,断剑的剑鞘压着块干硬的炊饼——那是昨夜无妄化缘得来的。

    眼角的湿意还未干透。

    青檀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沾了水,在晨光里泛着淡青。

    她忽然想起这百年间走过的三十七个州府,见过的八百余场悲欢:替茶棚老妇追贼时撞翻的茶碗,在破庙替小乞儿裹伤时沾血的药布,还有每次酒酣时对着月亮说的“人间没什么可留恋“——原来都是假话。

    她留恋的,从来都是那个替她梳发时会哼吴侬小调的白蛇啊。

    “檀姐姐。“

    门外传来柳氏的唤声。

    盲眼老妇的竹杖点地,“沈小郎说断梦桥在西头三里,咱们这就启程?“

    青檀猛地起身,断剑“当啷“撞在条凳上。

    她弯腰拾剑时,瞥见无妄的僧鞋还在门槛边——那僧人昨夜守了她半宿,此刻该是去化缘了?

    “来了。“她应了一声,把酒葫芦往腰间一挂,转身时瞥见草席上有团暗黄的布——是无妄的袈裟,焦洞处还粘着几星昨夜幻境里的金箔。

    断梦桥的石板缝里长着青苔。柳氏的竹杖敲在上面,发出空响。

    “这桥...真能看见前尘?“沈清然攥着老妇的手,年轻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是尚书府的养子,穿月白直裰,可此刻指尖发白,倒像个怕黑的孩童。

    青檀没答话。

    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琥珀色的酒液混着半颗鸽蛋大的妖丹淌进桥洞下的溪水。

    那是她水漫金山时被天罚震碎的妖丹残片,藏在酒里百年,此刻遇水便泛起幽蓝的光。

    “闭眼。“她按住柳氏颤抖的手背,“你会看见二十三年前的雨。“

    老妇的睫毛剧烈颤动。

    青檀望着她眼角的皱纹,忽然想起白蛇临终前也是这样,眼尾的泪痣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红梅。

    水面的蓝光漫上来,裹住三人的脚踝。

    青檀的意识突然被扯进漩涡——

    雨。好大的雨。

    白蛇跪在雷峰塔下,素裙被泥水染成灰黑。

    她仰着头,金钵的影子罩住她的脸,法海的声音从云端砸下来:“执念不除,永镇此塔。“

    “青儿...“白蛇突然转头,隔着雨幕与她对视。

    她的蛇尾在泥里蜷成一团,却还是朝青檀伸出手,“别恨任何人,别困于执念。“

    “姐姐!“青檀扑过去,指尖却穿过白蛇的手腕。

    她看见白蛇的嘴角溢出血,在雨里绽开成一朵红莲,“去看人间的春,去尝桂花糕,去...去爱值得的人。“

    雷峰塔的阴影突然笼罩过来。

    青檀尖叫着后退,撞进一堵滚烫的墙里。

    “檀施主?“

    无妄的声音带着裂痕。

    青檀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断梦桥中央,水面的蓝光已经褪尽。

    柳氏瘫坐在石板上,怀里抱着沈清然的月白直裰——那是二十三年前他走散时穿的旧衣。

    “我...我看见他了。“柳氏摸着直裰上的补丁,老泪砸在青布上,“他在雨里喊'阿娘',声音像小时候...像小时候...“

    青檀没应声。

    她望着无妄。

    僧人不知何时站在桥边,袈裟被晨露打湿,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像透过她在看什么——瞳孔缩成针尖,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

    “明空。“他突然喃喃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钟,“明空,你若再执着于度妖...“

    “无妄?“青檀皱眉。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前世的法名。

    僧人踉跄一步,指尖死死抠住桥栏的石狮子。

    青檀看见他腕间的佛珠在褪色——原本油亮的沉香木变得灰白,“明空“二字像被水洗过,模糊得几乎要看不见。

    “你...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扶,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袈裟,无妄突然转身,眼睛里全是血丝:“法海大师说...说执念不除,永无往生...“

    话音未落,他的脚下突然一空。

    断梦桥的石板年久失修,桥栏在他掌心裂开道缝。

    无妄整个人栽向桥下的溪水,僧袍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串褪色的佛珠。

    青檀的蛇类本能先于意识动了。

    她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一片烫得惊人的皮肤——像被烈日晒了三天的青石板。

    无妄的佛珠擦过她手背,凉意却比溪水更刺骨。

    “抓紧!“她吼道,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桥栏。

    无妄的重量几乎要把她拽下去,可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百年前水漫金山时还响。

    僧人在她掌心颤抖。

    青檀低头,看见他闭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汗珠,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而他腕间的佛珠,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一片惨白。

    青檀的指尖几乎要被无妄腕间的热度灼伤。

    她拽着他往桥上拖时,能清晰感觉到他皮肤下翻涌的灼热,像有团将熄未熄的火在啃噬血肉,而那串佛珠却冷得刺骨,两种极端的温度在她掌心交织成刺。

    “沈小郎!“她转头吼了一嗓子。

    沈清然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扑过来攥住无妄另一只手。

    三人合力将僧人拉上桥面时,柳氏的竹杖正哆哆嗦嗦戳着裂开的石板缝,老妇的盲眼虽看不见,却已摸索着解开腰间的布包,“檀姑娘,我这有治跌伤的药粉......“

    无妄瘫坐在青石板上,喉间溢出破碎的咳嗽。

    青檀压着他的肩不让他动,指腹按在他腕脉上——脉象乱得像被暴雨打落的蛛网,佛力的清润与某种焦枯的气在体内撞成乱麻。

    她的目光扫过他褪色的佛珠,突然扣住他手腕:“你这佛珠里封的不是普通禅机。“

    无妄抬头,眼尾还沾着刚才坠桥时溅的溪水。

    他望着青檀眼角淡青的鳞纹,忽然笑了:“檀施主果然敏锐。“他抬起手,佛珠在晨风中晃出灰白的光,“这串珠子是前世圆寂时,法海大师用我半颗佛骨炼的。

    每替一人消灾,佛骨便化一分——昨夜替柳阿婆渡前尘梦,又耗了三成。“

    青檀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昨夜幻境里,无妄为了帮柳氏看清二十三年前的雨,强行用佛力稳住桥下水镜,当时他袈裟上的焦洞,原是佛骨灼烧所致。“你这是自毁!“她掐住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佛骨是修了三百年的根基,你当是街头卖的饴糖,说化就化?“

    “那又如何?“无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前世明空未能度化白娘子,只看着她被镇雷峰塔;今生无妄若能替百姓多消一分苦,便是化尽佛骨,也算补了前世的缺憾。“他仰起头,晨光穿过他发间的戒疤,在苍白的脸上割出一道金痕,“檀施主可知道,昨日那盲眼阿婆在桥边说'我儿走散时,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他突然抓住青檀的手,掌心的热度烫得她一颤,“白娘子临终前也说要带你去吃桂花糕,我总想着......若能替这些离散的人圆了遗憾,或许白娘子在塔下,也能少流一滴泪。“

    青檀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望着无妄发红的眼尾,想起昨夜梦里白蛇说的“去爱值得的人“。

    风掀起她的青衫下摆,露出腰间断剑的剑柄——那是她水漫金山时被法海劈断的蛇骨所铸。

    此刻剑纹微微发烫,像在应和无妄掌心的温度。

    “先回草庐。“她突然起身,将无妄打横抱起。

    沈清然慌忙来接,却被她用眼神止住,“他现在受不得颠簸。“柳氏摸索着扯住她衣角,“檀姑娘,我这把老骨头能走,别耽误你们......“

    “阿婆,您儿子的直裰还在您怀里呢。“青檀低头冲老妇笑,“等无妄醒了,咱们还得去沈府认亲,您说是不是?“

    草庐的土炕烧得暖烘烘的。

    青檀将无妄平放上去时,他的指尖还紧紧攥着佛珠,指节泛白如骨。

    她解下他的僧鞋,发现他脚底全是血泡——这僧人近日为替百姓消灾,怕是连歇脚的工夫都没有。

    “檀姐姐,我去烧热水。“沈清然拎着瓦罐出去了。

    柳氏坐在门槛上,将沈清然的旧直裰叠了又叠,嘴角挂着笑。

    青檀望着这一幕,忽然伸手按住无妄的眉心。

    他体内翻涌的乱气立刻缠上她的妖力,像饥饿的幼兽般啃噬。

    “蠢和尚。“她低骂一声,咬破指尖,一滴青金色的精血落在他唇间。

    无妄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青檀能感觉到自己的妖力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替他稳住即将溃散的佛骨。

    蛇类的精血气最是滋养魂魄,可这一滴,够她在江湖上躺三天了。

    “姐姐说过,别困于执念。“她望着无妄沉睡的脸,轻声道,“可你这执念,比姐姐的情劫还烫人。“

    后半夜起了风。

    草庐的竹帘被吹得噼啪响,青檀裹紧外衣坐在炕边。

    无妄在睡梦中皱着眉,佛珠硌得掌心发红。

    她伸手替他把佛珠捋到腕间,却见他突然攥住她的手,声音哑得像被揉碎的月光:“明空...别再追了...法海大师说,执念是劫......“

    青檀没抽手。

    她任他攥着,看月光爬上他的戒疤,想起百年前雷峰塔下,白蛇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去看人间的春“。

    风卷着桂花香钻进草庐,她忽然笑了——原来她这百年游方,早就在看人间的春了,只不过总不肯承认。

    天明时,无妄是被一声轻笑弄醒的。

    他睁眼便见青檀靠在桥栏上,晨光从她斗笠边缘漏下来,在她脸上织出一片碎金。

    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像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他轻手轻脚地下炕,从怀里摸出那串佛珠。

    灰白的沉香木此刻泛着淡青的光——是青檀的精血渗了进去。

    他伸手将佛珠系在她腕上,指尖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顿了顿,低声道:“若你真要走完七情劫......“

    “我陪你。“

    青檀没睁眼。

    她能感觉到腕间佛珠的温度,像块被捂热的玉。

    风掀起她的斗笠,露出眼角淡青的鳞纹。

    她轻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执着。“

    沈清然掀帘进来时,正见两人站在晨光里。

    柳氏已挎上竹篮,竹杖点着地面催道:“沈小郎,咱们该启程去认亲了。

    檀姑娘,无妄师父,你们可跟得上?“

    “走。“青檀把酒葫芦往腰间一挂,断剑在晨风中嗡鸣一声。

    她转头看向无妄,后者正替柳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光穿过他的僧袍,在地上投下两个人影,重叠着,晃成一片温柔的光。

    四人沿着溪水往南走时,远远望见一汪湖水。

    镜面般的湖面映出青檀的斗笠、无妄的僧鞋、柳氏的竹杖,还有沈清然月白的直裰。

    风掠过水面,倒影碎成金斑,又慢慢合拢,像在说些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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