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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左眼见飘心中喜 > 第十章随我回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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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瑶蹲在厨房地板上捡玻璃碎片时,指尖被划出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滴在米色地砖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盯着那抹红,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公寓里撞出回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就在十分钟前,张宇妈妈送的那套骨瓷茶具还好好地摆在茶几上。淡青色的釉面印着缠枝莲纹,是上周见面时对方亲手递过来的,指尖触到瓷杯时的冰凉,此刻还残留在皮肤上。可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地闪烁的碎光。

    “又在发什么呆?” 我站在玄关换鞋,声音打断了她的怔忡。她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嘴角还挂着没褪尽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发紧。

    “没什么。” 她慌忙用手背抹脸,却把血蹭到了颧骨上。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碘酒棉签碰到伤口时,她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猫。“怎么回事?” 我压低声音问,指腹擦过她颤抖的睫毛。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张宇妈妈…… 给我打电话了。” 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软塌塌的没有力气,“说我们不合适,还说…… 我配不上他。”

    棉签上的血渐渐凝固,变成暗沉的褐色。我把她的手包进纱布里,打结时故意松了些。“你信吗?” 她的指甲陷进我手背,带着细碎的疼。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泪珠突然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

    “那套茶具……” 我瞥向茶几旁的狼藉,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是我自己摔的。” 她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后腰撞到橱柜角,闷哼声里裹着压抑的哭腔,“她说,张宇前女友是钢琴老师,家里是书香门第。她说,我连插花都会把玫瑰插折……”

    我扶住她的胳膊,才发现她浑身都在抖。那件米白色羊绒衫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此刻被冷汗浸得发皱,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别听她的。”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笨拙地帮她拂开额前的碎发。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她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像片快要干涸的湖,“工作被人陷害,谈恋爱被人嫌弃,连养的仙人掌都死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在沙发缝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张宇的名字在跳动。那串熟悉的号码,她曾经设置成特别提示音,此刻却像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突然抓起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塑料壳裂开的声音格外刺耳,电池蹦出来滚到脚边。她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肩膀耸动得像暴雨里的蝴蝶。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环住她的背,才发现她比看起来要瘦得多,脊椎硌得手心发麻。

    “跟我回家吧。” 这句话突然从我嘴里冒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时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蛛网。“回…… 回哪?”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受惊的小鹿。

    “回我家。” 我擦掉她下巴上的泪珠,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我妈包了荠菜饺子,说想让你尝尝。”

    李瑶打开衣柜底层的行李箱时,积尘的塑料滚轮发出吱呀的哀鸣。这只酒红色的箱子陪她搬了三次家,边角处的皮革已经磨出毛边,拉链上的铜锁也褪成了青绿色。她蹲在地上翻找,陈年的樟脑丸气味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这件要带吗?” 我举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袖口处还沾着上次加班时蹭的咖啡渍。她抬头看了一眼,眼神茫然得像迷路的孩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把脸埋进叠好的毛衣堆里。

    衣柜最上层的收纳盒里,藏着她舍不得扔的旧物。大学时的学生证,第一份工作的工牌,还有张宇送的第一份礼物 —— 那只三花猫钥匙扣,尾巴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发亮。她捏着钥匙扣发呆时,我看见她指腹在猫耳朵上反复摩挲,那里的漆早就掉光了。

    收拾到第三件衬衫时,她突然停下手。那件浅紫色真丝衬衫的领口处,还留着老周故意泼洒的咖啡印,洗了七次都没洗掉。她盯着那片褐色的污渍,手指突然用力攥紧,衬衫被绞成皱巴巴的一团。“都扔了吧。” 她把衬衫扔进垃圾桶时,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在阳台发现她的帆布鞋时,鞋底已经磨得快要透光。鞋跟处贴着块创可贴,是上次在火车站崴脚后贴的,现在已经泛黄卷边。“穿这双吧。” 我从鞋柜里拿出新买的米色运动鞋,鞋盒还没拆封,“我妈说你脚码和她一样。”

    她接过鞋盒时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白色的鞋纸露出来。她弯腰去捡,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 —— 那是上次被老周推搡时撞到桌角留下的。我扶住她的胳膊,才发现她后颈的肌肉硬得像块石头。“别捡了。” 我把鞋子拿出来放在她脚边,“试试合不合脚。”

    行李箱渐渐装满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房间。她的几件连衣裙挤在我的冲锋衣旁边,显得格格不入。最后放进去的是那本掉了页的笔记本,里面记着她这几年的收支明细,某一页用红笔圈着 “张宇妈妈茶具 8800”,字迹被眼泪晕得发蓝。

    “还有什么落下的吗?” 我拉上行李箱拉链时,金属齿咬合的声音让她瑟缩了一下。她环顾这间住了两年的公寓,目光扫过墙上那片因为挂画留下的空白,突然抓起茶几上那只摔裂屏幕的手机。“这个要带。” 她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指节泛白。

    锁门时,她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拔出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亮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她最后看了一眼门牌号 ——302,这个数字曾出现在她无数次加班晚归的导航里,此刻却像根刺,扎得她眼眶发酸。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时,李瑶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我伸手扶住她的腰,触到她毛衣下凸起的脊椎,像串硌手的算盘珠。她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半张脸,有人踩了她的新鞋也没吭声,只是把脚趾蜷得更紧了。

    车厢后排有空位时,她已经被挤得满脸通红。我拉着她往后走,她的手始终攥着衣角,指腹在布料上抠出浅浅的月牙印。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护城河,初冬的水面结着薄冰,阳光照上去像撒了把碎银。

    “你看。” 我指着河面上游过的黑天鹅,它们正用红嘴梳理羽毛。李瑶顺着我的手指望去,眼神空茫了一瞬,突然想起张宇带她去动物园时,对方说 “天鹅都是一夫一妻”,那时她还偷偷笑他天真。

    公交车靠站时,上来个抱孩子的女人。孩子哭个不停,母亲手忙脚乱地喂奶,热牛奶洒在李瑶的牛仔裤上。“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连声道歉,李瑶却只是摇摇头,用纸巾擦着裤腿上的奶渍,动作慢得像在做什么仪式。

    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不是紧张的抖,是那种长期压抑后的震颤,像寒风里的枯叶。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捡玻璃碎片时留下的。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像触电般缩了一下,最终却任由我握着,掌心渐渐沁出冷汗。

    路过市中心广场时,大屏幕正在播放婚纱广告。模特穿着鱼尾裙笑靥如花,背景是蓝得发假的爱琴海。李瑶突然别过脸,盯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树干上还缠着去年的圣诞彩灯,塑料壳在寒风里哗啦作响。

    “以前我总想来这拍婚纱照。”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我凑近了才听清,“张宇说,等项目结束就带我来。” 她的指尖在车窗上画着圈,雾气很快模糊了轨迹,“现在想想,真傻。”

    公交车颠簸着驶过老城区,青石板路让车身左右摇晃。李瑶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头几次撞到车窗,每次惊醒都慌忙坐直,像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发现的学生。最后一次,我伸手垫在她头和玻璃之间,她没再动,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她睡着时眉头还是皱着的,嘴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线。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和眼下淡淡的青黑。我数着她睫毛的颤动,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跟我说加班到凌晨时,语气里藏不住的委屈。

    巷子口的馄饨摊冒着白汽时,李瑶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老王头掀开竹制蒸笼,腾起的热气裹着葱花和虾皮的香,扑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两碗鲜肉馄饨,多加辣。” 我话音刚落,就被她轻轻拽了拽衣角。

    “少放辣。” 她看着老王头手里的红油罐,声音细若蚊蚋,“我胃不好。” 老王头 “哦” 了一声,舀汤时特意少加了半勺辣椒,铁勺碰撞搪瓷碗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小时候过年的鞭炮。

    我们坐在小马扎上,塑料布搭的棚子挡不住穿堂风。李瑶捧着碗小口吹气,馄饨在汤里浮浮沉沉,像群白色的小鱼。她的筷子在碗里搅动,却没吃几口,目光落在对面墙根蜷缩的流浪猫身上。那只橘猫正舔着冻硬的猫粮,尾巴把自己裹成个毛球。

    “要个烤肠吗?” 我指着摊车上的烤肠机,油星子滋滋地溅在铁皮上。她摇摇头,突然说:“以前张宇不让我吃这些,说不卫生。” 话音刚落,她就自嘲地笑了,“现在想想,他大概是嫌我吃相难看。”

    馄饨汤凉得快,我把自己那碗推给她:“换着吃,我这碗热。” 她没推辞,双手捧着碗,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瓷传来,让她冻得发僵的手指渐渐舒展。我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浅褐色的印子,是上次系安全带勒出的,过了半个月还没消。

    老王头收摊时,把剩下的馄饨给了橘猫。“这猫跟了我三年。” 他用粗糙的手摸着猫背,“冬天最难熬,饿肚子不说,还得防着被人赶。” 李瑶看着橘猫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把自己碗里的最后两个馄饨倒给了它,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往巷子深处走时,她的脚步明显慢了。斑驳的砖墙爬满枯藤,某户人家的窗台上摆着几盆月季,枯枝上还挂着干枯的花苞。她盯着其中一盆看了很久,那盆的花盆裂了道缝,用铁丝捆着才没散架。“像我。” 她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

    我家那扇朱漆木门上,春联的边角已经卷了边。铜制门环被摩挲得发亮,上面还留着我小时候换牙时咬出的牙印。李瑶盯着门环上的绿锈,突然停下脚步:“你爸妈…… 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的声音带着怯意,像只怕挨打的小狗。

    “我妈昨天还说,要给你缝床新棉被。” 我掏出钥匙时,金属碰撞声让她松了口气,“她说你太瘦,肯定怕冷。”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门后会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门开的瞬间,暖黄的灯光涌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我妈系着围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可算来了!饺子刚下锅!” 她的目光落在李瑶身上时,立刻放柔了,“这就是瑶瑶吧?快进来,外头冷。”

    李瑶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我妈拉她手时,她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那只温暖干燥的手牵着,走进了这个弥漫着烟火气的家。厨房的玻璃窗上结着冰花,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像幅突然闯进画里的素描。

    李瑶坐在厨房小板凳上看我妈包饺子时,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毛衣袖口。我妈把擀好的面皮递过去,她慌忙摆手:“我…… 我不会。”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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