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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左眼见飘心中喜 > 第三章湘西赶尸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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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潮气。

    阿木蹲在辰州城西门的老榕树下,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发愣。他手里攥着半块冷掉的米糕,指尖被雨水泡得发白。

    树影里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让他脊背莫名一麻。

    “后生,看你面有死气啊。”

    阿木猛地抬头,看见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手里拄着根黑黝黝的木杖,杖头镶着枚铜铃。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左眼浑浊如蒙尘的玉,右眼却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他。

    “老、老神仙说笑了。” 阿木慌忙起身,后腰的旧伤被扯得生疼。

    三个月前在沅江撑船翻了船,同船的三个弟兄都没上来,只有他被路过的商船救了,却落了这每逢阴雨天就发作的怪病。

    老者没接话,从袖里摸出张黄纸符,用指甲在上面划了道弯弯曲曲的线。“今夜子时,到北门乱葬岗来。” 他将符纸塞进阿木手里,指尖冰凉得像块铁,“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千万别回头。”

    铜铃声 “叮铃” 一响,老者转身走进雨幕,青布长衫下摆扫过积水,竟没溅起半点水花。

    阿木捏着那张符纸,纸面粗糙,隐隐透着股檀香,和老者身上的气味一般无二。

    入夜的辰州城像只浸在水里的鬼船。

    阿木揣着那半块米糕,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摸到北门。城墙根下的野草疯长,没到膝盖,沾着的雨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

    乱葬岗在城墙外的坡上,老远就看见磷火在草间跳荡,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眼睛。

    “来了?”

    老者背对着他站在坡顶,身前立着三具直挺挺的东西,盖着褪色的青布。风一吹,布角掀开,露出底下靛蓝色的寿衣,领口处隐约能看见黄纸符。

    阿木腿肚子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您、您是赶尸匠?”

    “行当里叫‘走脚先生’。” 老者转过身,手里的铜铃晃了晃,“我姓秦,秦无常。”

    这名字让阿木打了个寒颤。他听说过赶尸匠的规矩,昼伏夜出,敲锣打铃,尸体跟着走,活人撞见了要闭着眼贴墙根走。可谁见过大半夜叫个生人来看这个的?

    “秦先生,我……”

    “你命里该吃这碗饭。” 秦无常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三个月前沅江翻船,不是意外。”

    油布包里是块船板,边缘焦黑,上面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阿木认得,这是他们那艘 “顺水号” 的船板。他当时明明看见船是被暗流卷翻的,怎么会有烧焦的痕迹?

    “是‘水猴子’?” 阿木声音发颤。辰州城的老人都讲,沅江里有水猴子,专拖游泳的人,有时候还会掀翻小船。

    秦无常摇头,用木杖挑起那具最左边的尸体上的布。尸体穿着件破烂的号衣,胸口有个窟窿,边缘同样焦黑。“这是你同船的王老三,” 他说,“被‘火煞’烧穿了心脉。”

    阿木盯着尸体那张青灰色的脸,嘴唇发紫,眼睛紧闭,果然是王老三。可他明明亲眼看见王老三被浪头卷走,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命硬,火煞近不了身。” 秦无常将木杖递过来,“但你后腰的伤,是被水祟咬的吧?再拖三个月,神仙也救不了。”

    阿木猛地捂住后腰。那处伤口总不好,流脓水,带着股腥臭味,郎中开了多少药都没用。他一直以为是水里的石头划的。

    “想活命,就跟我学走脚。” 秦无常的铜铃又响了,“火煞水祟,都怕这行当的东西。”

    三具尸体忽然动了动。

    阿木吓得差点喊出声,只见那三具尸体膝盖不弯,直挺挺地往前挪了半步,青布下的手垂在身侧,指甲泛着青黑。

    秦无常晃了晃铜铃,嘴里念念有词,尸体就跟着他往坡下走,步调一致,像提线木偶。

    “走了。” 秦无常头也不回,“跟上。”

    阿木咬咬牙,抓起那根黑木杖。杖身冰凉,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摸上去凹凸不平。他深吸一口气,跟在最后,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具尸体的脚后跟,不敢抬头。

    铜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招魂。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片竹林。月光从竹叶缝里漏下来,照得地上斑斑驳驳。秦无常忽然停住,铜铃猛地攥在手里。

    “不对劲。” 他低低说了句,从袖里摸出张黄纸符,往空中一甩。符纸没落地,“呼” 地燃起来,火光却是诡异的绿色。

    “嗷 ——”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怪叫,像猫被踩了尾巴,又像婴儿啼哭。阿木看见两道绿光从竹影里窜出来,速度快得像箭。

    秦无常将木杖一横,“贴符!”

    阿木这才想起出发前秦无常塞给他的几张符纸,慌忙摸出来,哆哆嗦嗦往最近那具尸体的额头按。指尖刚碰到黄纸,就听见 “滋啦” 一声,符纸自燃起来,吓得他手一缩。

    “蠢货!用朱砂点过的那头按!”

    阿木这才看清符纸一角有个红点,赶紧重新按住。这次符纸没烧,反而牢牢贴在尸体额头上,散出淡淡的金光。

    绿光已经到了跟前,是两只半人高的东西,像猴子,浑身长满黑毛,眼睛是绿的,嘴角淌着涎水,爪子尖利如刀。

    “山魈!” 阿木头皮发麻。他听船工讲过,湘西深山里有种叫山魈的精怪,专偷尸体吃。

    秦无常没动,只是将铜铃往地上一墩。“叮 ——”

    清脆的铃声震得阿木耳朵疼,那两只山魈却像被鞭子抽了,怪叫着往后退了几步,绿油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走!” 秦无常低喝一声,铜铃再次晃动,三具尸体继续往前走。山魈在后面龇牙咧嘴,却不敢再靠近,直到他们走出竹林,还能听见背后的怪叫声。

    “这铃铛……” 阿木喘着气问。

    “镇魂铃。” 秦无常淡淡道,“尸体怕惊,邪祟怕响。” 他顿了顿,“你刚才手忙脚乱的样子,要是遇上厉害的主儿,现在已经成山魈的点心了。”

    阿木脸一红,没敢接话。他注意到秦无常的左手按在腰上,袖口渗出暗红的颜色。

    “您受伤了?”

    “老毛病。” 秦无常甩开他的手,“往前走,过了前面那座桥,就到歇脚点了。”

    桥是座石拱桥,横跨在小溪上,栏杆缺了好几块,长满了青苔。阿木跟着尸体走上桥,忽然听见水里 “咕嘟” 响了一声,像有东西在冒泡。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溪水漆黑,深不见底,水面上漂着些枯枝败叶。可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水里忽然浮起一张脸,白得像纸,眼睛睁得溜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 阿木吓得大叫一声,腿一软差点掉进水里。

    “说了别乱看!” 秦无常回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镇魂铃狠狠往桥面上一砸。“叮铃 ——”

    水里的那张脸猛地沉下去,激起一圈涟漪。秦无常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葫芦,拔开塞子往水里倒了些黄色的粉末。水面立刻 “滋滋” 冒泡,散出股硫磺味。

    “是水鬼,想拉个替身。” 秦无常将葫芦塞好,“赶尸过水路最忌讳这个,尸体沾了脏水,容易起尸变。”

    阿木这才发现,那三具尸体的脚都离桥面有寸许距离,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根本没沾到桥面上的水渍。

    “歇脚点在桥那边的义庄。” 秦无常指了指对岸,“今晚就在那儿落脚。”

    义庄破旧不堪,门板掉了一块,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入口。秦无常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霉味。

    “把它们靠墙立好。” 秦无常点亮墙角的油灯,“记住,用黄布盖住脸,脚底下垫朱砂。”

    阿木照做,手指触到尸体的寿衣,冰凉僵硬,像摸着块石头。他不敢多想,赶紧用墙角的朱砂粉在地上撒了个圈,将尸体的脚放进去。

    秦无常坐在门槛上,撕开袖子,露出腰上的伤口。皮肉外翻,颜色发黑,边缘还在渗着黑水。他从包里掏出个小陶罐,倒出些墨绿色的药膏抹上去,疼得龇牙咧嘴。

    “这伤是上次在张家界遇到‘尸煞’留下的。” 秦无常瞥见阿木的目光,解释道,“那东西厉害,我这半条命差点交代在那儿。”

    阿木想起刚才的山魈和水鬼,心里发怵:“这行当…… 这么危险?”

    “拿命换钱的活儿,能不危险?” 秦无常冷笑一声,“你以为走脚先生好当?遇上客气的尸体,乖乖跟着走;遇上横死的,怨气重,随时可能翻脸。还有那些山里的精怪,水里的脏东西,哪个不是盯着这些尸体?”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递给阿木:“吃点东西,夜里还得起来看尸。尸体不能见天光,也不能沾人气,更不能让猫狗靠近,不然很麻烦。”

    阿木接过窝头,没什么胃口。他看着墙角那三具直挺挺的尸体,忽然想起沅江翻船那天的情景。巨浪拍过来的时候,他好像看见水里有个黑影,长着长长的爪子,正往船上爬……

    “秦先生,” 阿木咽了口唾沫,“三个月前的船难,真的是火煞干的?”

    秦无常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火煞是怨气凝结成的凶物,专找阳气弱的人下手。你们那船超载,又在阴时出航,正好撞在它手里。王老三他们三个,都是被它拖下水的。”

    “那…… 他们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我受人所托,去沅江捞尸。” 秦无常叹了口气,“他们家里人信不过官府,宁愿花大价钱请我把尸体带回家乡安葬。落叶归根,这是湘西人的规矩。”

    阿木啃了口窝头,干得咽不下去。他忽然明白秦无常为什么说自己命硬,翻船那天,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为什么选我?” 阿木忍不住问,“这行当,不是讲究师徒传承吗?”

    秦无常看了他一眼,右眼的光闪烁不定:“你八字属阴,又是水命,跟尸体和阴物最合得来。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有股‘死气’,但又带着‘生机’,这种体质,百年难遇,最适合当走脚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尸体旁,检查了一下额头上的符纸:“明天过了辰溪,就到辰州府地界了。那边有个叫‘黑风口’的地方,是这一路最险的,得提前做准备。”

    阿木跟着站起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声。

    “怎么回事?” 阿木紧张起来。

    秦无常脸色一变,抓起镇魂铃:“不好,是‘哭丧鬼’!”

    他冲到门口,只见义庄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聚集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都穿着白色的丧服,披头散发,正对着义庄哭嚎。那哭声凄厉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东西是冲着尸体来的!” 秦无常将阿木拉到身后,“哭丧鬼专吸尸体的阴气,被它们缠上,尸体就会变软,走不了路!”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往门口撒去。糯米落在地上,立刻 “滋滋” 作响,冒起白烟。那些黑影被糯米烫到,哭嚎着后退了几步,却没散去,还在外面徘徊。

    “它们怕糯米和桃木。” 秦无常从墙角抄起根桃木扁担,“你守在这里,看好尸体,我去把它们赶走!”

    阿木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黑木杖。秦无常冲出去,桃木扁担挥舞得虎虎生风,嘴里还念着咒语。那些黑影被打得连连后退,哭嚎声越来越凄厉。

    就在这时,墙角的一具尸体忽然动了动。

    阿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那具尸体额头上的符纸在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尸体的手指也开始弯曲,指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不好,要尸变!” 阿木想起秦无常的话,慌忙去摸怀里的符纸。

    可他手忙脚乱,半天没摸到。那具尸体已经转过身,青布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扭曲的脸,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救…… 命……” 尸体发出嘶哑的声音,朝阿木扑了过来。

    阿木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眼看尸体的爪子就要抓到他脸上,忽然听见 “叮铃” 一声脆响。

    镇魂铃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铃声震得那具尸体动作一滞。阿木趁机抓起地上的糯米,狠狠往尸体脸上撒去。

    “滋啦 ——”

    糯米落在尸体脸上,冒出黑烟,尸体发出一声惨叫,后退了几步。阿木趁机爬起来,抄起墙角的油灯,朝着尸体扔过去。

    油灯砸在尸体身上,灯油泼了一身,火苗 “腾” 地窜起来,瞬间将尸体裹住。尸体在火里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堆焦黑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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