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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白部的地方,再往南是黑僰濮部,西南是金齿部,东南越过蒙乐山则是濮子部。
从黑僰濮部往南,包括金齿部、濮子部和更南边的望部、茫部,都是大长和国的羁縻地,贡赋版籍多不上户部,严格来说,是一种变相的藩镇割据,财政皆自理,且各地节度使由地方部族首领世袭,只名义上接受大长和国节制。
只不过放在中原的概念叫藩镇割据,放在这种尚处于奴隶制社会时期的地方土人部族中,就是部族自治,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地方政治模式。
所以,真正由大长和国的王族董氏所直接掌控的地方,也就只有大长和国版图的十分之一。
而白部,最早和旁边的黑部一样,其实是直接受大长和国王族管辖的,甚至掌控白部的高氏,本身就是中原人,其先祖是前周国时的一位节度使,后来渐渐扎根于昆弥川,和白部往来通婚,逐渐掌控起了白部。
当初董氏立国时,白部高氏是第一个响应的,也因为同董氏有姻亲关系,主动裹挟着白部、黑部等十几个部族献出土地,成为董氏的家臣。
然而沧海桑田,一千多年的变化下来,高氏和董氏早就离心,想取董氏而代之的,也早就不止高氏一族。
这次高氏起兵,几乎做足了准备,一点不像地方土人部族那样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几句,然后就一起热热闹闹地出发,而是成建制地成立了土人军队,高氏的那位族长还要求所有参与的部族都要出一支最少两千人的土人勇士队,也就是这次起兵的“兵”。
张承道和何禹来到龙尾城外的昆弥川前时,特意隐去了身形,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几个部族在争吵。
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穿着黑色扎缬花纹的比甲,裸露着结实的臂膀,黑黑的脸上露着因激动而涨起的暗红色,口中飞快地说着张承道和何禹听不懂的土人部族的语言:“在战争中倒下的兄弟姊妹们并没有死去,他们还可以站起来,同我们一起战斗!”
好在两人修为都不低,纵然听不懂这种语言,也能大概理解这种语言所表达的意思,所以听了没几句,两人就发现,这些人居然是因为“神巫术”在争吵。
身上佩戴着象牙装饰品的汉子则愤怒地谴责黑壮汉子道:“安哥!你的心已经像窝嘎染出来的颜色一样黑了!为了白部的野心,让我们所有部族死去的兄弟姐妹们不得安宁!我们蒙舍部死了上百个兄弟姐妹了!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大族长不仅不让我们请鬼师,还要亵渎他们的尸体!安哥!你已经被这什么‘神巫术’迷惑了心智,变成石头人了!”
被叫作“安哥”的黑壮汉子大声反驳:“火布乌措!你不要胡言乱语!白神说过了!那些在战争中倒下的兄弟姐妹们并没有长眠,只是灵魂陷入了沉睡!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白神恢复了神力,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就能获得新生!”
火布乌措也大声说道:“我没有胡言乱语!我姐姐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你们却还要控制她拿起武器,那是亵渎!你们的白神已经不是白神了!他不在乎白部、不在乎蒙舍部,更不在乎弥渡部、越析部……他根本就不是白神!”
“安哥”因为火布乌措的这番话气得鼻孔张得老大,呼哧呼哧地喘着重气,他挥舞着拳头,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大声骂道:“你在质疑三坛神!你是叛徒!”
火布乌措被指责“叛徒”的一瞬间变得有些慌乱,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有!三坛神是三坛神,你们白部的白神!早就不是白神了!它不配成为三坛神!”
“安哥”却一拳砸向火布乌措:“打死你!你是叛徒!”
火布乌措不得不抬起胳膊抵挡,没想到“安哥”一拳未中并不罢休,居然再度挥舞起了拳头,两人顿时胶着在了一起,甚至滚到了地上纠缠。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安哥”是黑部族长的儿子,是下一任黑部族长的候选人,这次本来是等着蒙舍部等部族的会合,一起往东北方追赶大部队的。
蒙舍部虽然人数不多,却也不算是小部,又一向与周边诸小部交好,火布乌措作为蒙舍部的族长,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如此因为口角就被“安哥”咋咋呼呼得要“打死”,几个部族的族长在旁边都听着心寒,纷纷上前劝架。
可昆弥川的土人一旦打起来,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罢休得了?几个部族很快就彻底械斗起来。
“打死他!火布乌措是叛徒!”
“蒙舍部叛变了!你们被中原人骗得家都没了,还要违逆三坛神!叛徒!”
“安哥”带来的黑部人不少,更有白部的一个小贵族带了几百人跟着,作为白部高氏的利益共同体,这些人肯定无法接受外人质疑白部,更无法接受他们质疑白神,于是场面越来越失控,直到一声煌煌大喝——
“都——住——手——”
隐藏在暗处的张承道和何禹听到这个声音,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三个音节是中原官话,而且是偏秦地的官话!
这声音一出,叫“安哥”的那个黑壮汉子顿时像被定身了似的呆滞在了原地,其他部族的人许多也都是如此,其中就数白部和黑部的人最多,几乎所有人都像“安哥”一样,四肢僵硬地被定在了原处。
与此同时,因为这声音极大,还带了灵力,使得没有被定身的人都跌倒在地,动弹不得,有的口鼻中还流出了鲜血。
“白神息怒!白神息怒!”
众人被定身只是一瞬,当那股力量消失后,“安哥”第一个就跪到了地上,痛哭流涕地大声忏悔道:“白神息怒!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像从天上传来似的:“昆弥川的子民要抱在一起,才能摆脱中原人的奴役,你们为何要在此互相争斗!”
“安哥”吓得脸都白了,情急之下,他连忙推卸责任,指着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火布乌措道:“白神息怒!是他们!是蒙舍部的人!是他们质疑您、质疑您的力量!我也是一时不忿,才,才想要教训教训他们……”
那道声音又道:“吾乃白神,是昆弥川的三坛神,你们为何质疑?”
这回,大约是对火布乌措和蒙舍部等部族说的。
威严的声音让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喘,许多人的脸上还沾染着血,看起来殊为可怖,就像是这位“白神”正在惩罚不虔诚的信徒似的。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许多双眼睛看向火布乌措,似乎是在等火布乌措的反应。
“昆,弥川,的,三坛神,是我们昆弥川二十九部的三坛神,白神,也是昆弥川,二十九部的白神,”火布乌措慢慢地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气血翻滚的胸腔,喘着粗气,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不是白神!”
听到火布乌措的质疑,那道声音又放大了数倍,震耳欲聋:“大胆——”
火布乌措也因为这道声音,连眼睛和耳朵里都流出了血!
可火布乌措并不以为意,他伏在地上,艰难地用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吐了口满是铁锈味的唾沫,大声质问道:“白神是二十九部的白神,可你为何说的是中原话!?你根本不是白神!你才是中原来的邪祟!亵渎了白神!蛊惑了白部,蛊惑了我们昆弥川的兄弟姐妹!”
此话一出,不单是蒙舍部,周围所有的部族,乃至白部的黑部跟过来的人,都脸色惨白,眼中带着恐惧和震惊。
不等“白神”再说话,“安哥”就急的跳了起来,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白部中也有中原人的后代,白神会说中原话又有什么奇怪的!只要生活在昆弥川,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这可是三坛神留了几千年的话!”
“安哥”的说法给了白部和黑部的人一些心理安慰,但众人眼中的疑虑却仍然存在。
火布乌措冷笑一声,再次质问道:“既然你说你们的白神只是会说中原话,那你让他说一说我们蒙舍部的话,说一说白部、黑部、弥渡部、越析部……说一说这些部族的话!你让他说啊!”
“安哥”回忆起自己确实从未听到这位“白神”说过昆弥川土人的话,心底也有些慌张,但他作为黑部,作为最早附从白部起事的存在,根本不能、也不敢去质疑白神,于是他只好再胡搅蛮缠起先前的车轱辘话:“你竟敢命令白神!你这个叛徒!”
火布乌措哪里会看不出“安哥”的慌张和无措,他喘了几大口气,然后痛心疾首地一气儿说道:“到底谁才是叛徒!‘安哥’!你们黑部明明是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为什么不知足,非要和白部一起去‘造反’?我们昆弥川的兄弟姐妹本来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听从大族长的话,去外面送死,就连死后的尸体,都要被亵渎!”
这话音才落下,忽然几道灰色的雾刃从泥土里飞了出来,扑向火布乌措。
“不敬三坛神!当诛!”
这回响起的声音,不再是刚刚那道威严的男声了,而是三个男女混合起来的声音一同说的,有年轻,有苍老,汇集在一起,听起来怪异又可怖,阵阵回荡在昆弥川上。
“呃啊——”
那灰色的雾刃交错着,有的刺穿了火布乌措的身体,有的割向了他的喉咙,他的胸口冒出了鲜血,脖子上渗出一道火一样红色的细线,嘴巴张得很大,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这一幕吓呆了众人,蒙舍部的勇士们又惊又惧,原本趴在地上的火布乌措的亲信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纷纷爬了起来,扶着跪在地上的火布乌措。
他们找不到凶手,看不到“白神”,只能怒视着眼前的“安哥”,个个眼睛都像要滴出了血——
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涨红了脸,心中鼓起无限勇气,大声喊道:“‘白神’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安哥!这不是白神!”
随着络腮胡大汉的呐喊,整个蒙舍部的勇士们都站了起来,他们脸上、身上都染了血,但手中却紧握着武器,都是一些骨头、象牙和薄铁片制成的简陋的长矛和长刀。
尽管这个“白神”不是真正的白神,但蒙舍部的勇士们都知道,他能一下子就杀死火布乌措,就能一下子杀死他们自己。
可是,白神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白神的孩子,也不会屈服于害死自己兄弟姐妹们的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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