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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过，连绵的春雨就给西境的“回音崖”蒙上了层湿漉漉的白纱。崖顶的“望归亭”里，苏尘正用指尖摩挲着块半透明的“镜心石”，石面上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片翻滚的黑雾——那是三日前从“断尘谷”弥漫出来的异雾，所过之处，草木皆枯，连最坚韧的回音草都蔫成了灰黄色。
“这雾邪门得很。”老周蹲在亭角，用斧刃挑开片被雾染过的苔藓，指尖一碰，苔藓竟化作细沙簌簌落下，“北境的混沌气虽烈，却有迹可循；这雾看不见章法，沾着就蚀灵韵，连混沌兽都绕着走。”他抡起开山斧往崖下劈去，斧风撕开的雾缝里，隐约能看见断尘谷的轮廓，谷口立着块歪斜的石碑，碑上“尘归尘”三个字已被雾啃得只剩残痕。
林霜的木灵珠在掌心微微发烫，珠体中映出雾里的景象：无数细小的灰丝在雾中游走，像被抽走了生气的灵韵残缕，碰到活物就往皮肉里钻。她刚给亭外的回音草敷上“清灵露”，草叶刚舒展半分，就被卷来的雾丝缠上，瞬间又蔫了下去。“不是魔气，也不是混沌。”她蹙眉看着珠体，“倒像……无数破碎的执念凝结成的，每丝雾里都藏着‘求而不得’的怨。”
药童背着药篓从崖下爬上来，篓里的“净心草”叶片上全是焦黑的小洞。“谷里更浓，三步外就看不清东西。”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块沾着雾的碎石，石上原本刻着的“共”字已被蚀成了空洞，“我在谷口碰到个采药的老丈，他说二十年前，断尘谷里住过个‘镜心派’的修士，因修炼时走火入魔，把自己关在谷里，后来就没了踪迹。”
阿烈的守心箭突然在箭囊里轻颤，箭羽指向断尘谷深处。他抽出箭搭在弓上，箭尖的灵光刺破雨幕，在雾中照出条短暂的光路：路尽头有座坍塌的石屋，屋前的石台上，摆着面蒙尘的铜镜，镜沿爬满了青苔，却在雾中隐隐泛着微光。“箭在示警，又像在引路。”他盯着那面镜，“那修士的执念，多半就缠在镜上。”
苏尘将镜心石对着石屋的方向，石面的黑雾渐渐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影：青袍修士正对着铜镜打坐，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张女子的面容，眉眼温柔，嘴角带着笑。随着人影动作，石屋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修士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灰丝钻进铜镜，镜面顿时蒙上层厚厚的灰，再无光亮。
“是‘镜心劫’。”苏尘指尖划过石面，“镜心派修士以‘照见本心’为要，可这修士太执着于镜中幻象，把‘求不得’的执念憋在心里，死后怨气不散，与谷中的灵韵残缕缠成了这蚀骨雾。”他望向石屋，“要散雾，得先让他看清，镜中那人早已不在，执念留着，只会拖垮更多活物。”
雨势渐大，望归亭的梁柱开始渗出细密的灰点——雾已经漫到了崖顶。林霜急忙将木灵珠嵌进亭柱，珠体释放的绿光在亭外织成层护罩，灰丝撞在罩上，发出滋滋的轻响。“护罩撑不了多久。”她看着罩外的雾越来越浓，崖下的回音草成片枯萎，“得进去毁掉那面镜，可雾里蚀灵韵，连混沌铁都扛不住，怎么靠近？”
老周突然拍了下大腿，从行囊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铁盒，盒里装着块黑黢黢的矿石。“这是去年在灭灵渊捡的‘混沌髓’，比寻常混沌铁硬十倍，还能吸戾气。”他抡起斧头劈下，矿石裂成四块，“咱把它嵌在护具上，虽挡不住雾，好歹能让灰丝慢些钻进来。”
阿烈将混沌髓片绑在箭杆上，试着往石屋方向射了一箭。箭穿过雾时，髓片果然吸住了不少灰丝，箭尾的羽毛虽被蚀掉半片，却稳稳钉在了石屋的门框上。“能行。”他给众人的袖口、领口都绑上髓片，“我在前头开路，守心箭能照出雾最淡的地方；林霜姑娘用木灵珠护着药童；苏尘兄和周老哥断后，咱们速去速回。”
五人刚走出护罩，就被刺骨的寒意裹住。雾里没有声音，连雨声都被吞得干干净净，只有灰丝钻过混沌髓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像无数只小虫在爬。苏尘举着镜心石引路，石面的黑雾指引着方向，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让林霜用清灵露给髓片除灰——灰丝积得多了，髓片的吸力会越来越弱。
“这雾在‘读心’。”药童突然按住胸口，药篓里的净心草正在发抖，“我刚想着‘怕被蚀到’，雾就往我这儿涌得更凶了！”他急忙默念《共生诀》，指尖泛起淡绿的灵光，涌来的雾果然退了半分。
林霜心中一动，让木灵珠释放出更柔和的绿光：“它缠的是执念，你越怕，它越凶；心定了，它就弱了。”她试着放慢脚步，想着药田的向日葵，果然有几片灰丝绕过她飘向别处，“镜心派修士的执念是‘求不得’，这雾就专挑人心里的‘怕’和‘怨’下手。”
走到石屋前时，众人的护具已被蚀得坑坑洼洼。石台上的铜镜蒙着层灰雾，镜面隐约能映出人影，却都扭曲变形，像被揉皱的纸。阿烈搭箭想射，苏尘却按住了他的手：“直接毁镜，执念会炸得更凶，得先让他‘看见’。”
苏尘将镜心石放在铜镜旁，两道光相互感应，镜中的模糊人影渐渐清晰：还是那个青袍修士，正对着镜中女子的幻影说话，说的却是些琐碎的日常——“今日回音崖的花开了”“你教我的汤，我总熬不出那味”“听说南境的稻子熟了，等你好起来，咱去看看”。
“他不是怨她，是太想她了。”药童看着镜影，眼眶有些发热，“镜中女子多半是他的亲人，走得早，他就把念想全寄在镜里，时间长了，念想成了执念，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林霜摘下片还带着露水的回音草叶，轻轻放在铜镜上。草叶接触镜面的瞬间，灰雾剧烈翻腾，镜影里突然闪过新的画面：女子临终前握着修士的手，说“别总守着回忆，多看看外头的太阳”；修士在石屋周围种下她喜欢的回音草，草开花时，他对着花笑，像对着她说话。
“你看，他心里不全是怨，还有暖。”林霜轻声说，声音透过雾传出去，竟带着回音，“她要你好好活，不是困在这谷里。”
铜镜的灰雾渐渐淡了，露出底下的刻字：镜中是影，心里是光。八个字刻得极浅，像是修士临终前恍然大悟时，用指尖轻轻划下的。随着刻字浮现，缠在镜上的灰丝开始消散，化作点点光屑，飘向谷外——那里，被雾蚀枯的草木根部，正冒出嫩绿的新芽。
“执念散了，雾就成了光。”苏尘望着光屑飘向的方向，崖顶的望归亭在雨幕中亮着微光，像盏不灭的灯，“就像人心里的坎，跨过去，就成了路。”
老周捡起块被光屑润过的石头，原本焦黑的表面竟透出玉色：“早知道放下执念能长玉，那修士何苦困自己这些年。”他把石头揣进怀里，“回去给我那犟脾气孙子看看，让他知道钻牛角尖没用，不如多看看前头的道。”
阿烈拔下钉在门框上的箭，箭尾的羽毛虽残，却沾着片新抽的回音草芽。“守心箭没说错，引路的从来不是光，是心里的那点暖。”他将芽儿别在药童的药篓上，“以后采这草，记得多看看太阳。”
雨停时，断尘谷的雾已散得干干净净。谷口的石碑上，“尘归尘”三个字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小字：心归处，即吾乡。药童摸着石碑，突然发现自己的共生印亮了亮，像在回应这行字。
归途中，众人路过望归亭，林霜特意在亭柱旁种下株回音草，草叶上还带着石屋前的光屑。“让它长在这儿，给路过的人指个方向。”她望着西境的方向，那里的共鸣壁正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以后再有人走到这儿，就知道，再浓的雾，也挡不住心里的光。”
苏尘回头望了眼断尘谷，镜心石上的黑雾已彻底散去，映出的是片生机勃勃的新绿。他将石收入怀中，指尖还留着淡淡的暖意——那是执念散去后，留下的最温柔的余温。
（第八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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