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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织灯下。
穿着红色无袖汗衫的冯阳,安静地坐在审讯椅里,他脸部的肌肉棱角分明,表情平和。
因为抓捕时非常突然,以至于他的脑袋上还粘着麦穗,脖颈间尽是汗渍。
他的脸和麦田一样,金黄金黄的,双眼却是亮晶晶。
面对审讯室的公安干警,冯阳不卑不亢,缓缓地讲道。
“我哥是我们村唯一的大学生,他大我三岁。那年,他考上大学,家里没钱供我们兄弟俩念书。于是,我爹就叫我哥写了两个纸条,放进碗里,让我们兄弟俩抓阄。
一张纸条上写着‘读书’,另一张纸条上写着‘放弃’。
今后不念书的,就要打工赚钱,去供念书的那个人。
我爹不识字,所以我哥当着他的面,两张纸条写的都是‘放弃’。
我哥没给我看纸条上写着啥,他直接交给了我爹,我爹在碗里摇了一阵子后,我哥就率先拿了纸条。
我哥的意思是想让我读书,他供我,让我听话。
我哥成绩比我好,他能考上大学,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我不能拖他后腿,于是我就告诉我爹,我哥哥作弊。
我爹就打了他,让我兄弟俩跪在堂屋里。
我知道,我爹也心疼我哥,但是他没办法,供不起我们。
于是,他就从柴房里拿了两支木棍,让我们兄弟俩抽签。
我先抽,我哥后抽,我抽了短木棍,我哥抽了长木棍。
所以就该我供我哥念书,那时候我本来要上高中的。
我爹也给我说,只要供我哥读书,就不要我给他们二老养老,我当弟弟的,一个人不能把全家人的担子挑起来。
爹也嘱托我哥,要是他以后当了城里人,也要帮我。
那年暑假过后,我哥扛着编织袋,坐着牛车去城里读大学,我就去砖厂干活,那年我十六岁,他十九岁。
就这么着,我每个月给我哥寄钱,让他不要饿着。
每次我哥就给我退回来。他不要,说他自己能想办法。
我只好去城里看他,我看见,他在他们学校食堂,去捡别的同学吃剩下的。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不想拖累我。
我不能让他饿着,我不能让我哥没尊严。
于是,每个月发了钱,我就把钱给我爹,让我爹每三个月给他送去。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年暑假,我哥放假了,他也来砖厂干活。
那两个月,我们兄弟俩吃住都在一起,我们还给家里买了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机,闲着的时候,也会去河里钓鱼……”
“我哥一直在想着我的事儿,他觉得我不能一直在砖厂干活,一辈子没出息。
他打听到当兵是有出路的,于是,他就和我爹商量,他还有一年毕业,咬咬牙就过去了。
我爹也觉得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就商量着让我入伍。
我十八岁去了部队,我哥也读大四了。
我经常给他写信,他告诉我说,他恋爱了,他找了一个同样是大学里的女孩,而且他运动天赋很好,还在省刊杂志上发表了诗歌和散文。
我哥成绩很好,本来可以留校的,但是我们家没关系,他被人挤掉了。
我哥工作了两年,在杂志社当编辑,一边发表,也没赚多少钱。
后来,师范学院提倡运动教育,我哥就看准机会,用存下的钱在学校对面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店,那一年,我哥跟女朋友结了婚,我赶不回来,没参加他们的婚礼。
婚礼是在老家办的,我哥给我了寄他们结婚时的照片。
我嫂子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电视上那些明星都比不上她。
94年春节,我才知道我哥失踪了。
龚珍一直瞒着我爹妈,也瞒着我。
我从部队请假回来后,马上就开始找我哥,也报过案,但是我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我是在去年退的伍,回来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我哥。
我妈眼睛都哭瞎了,我爹也是最喜欢我哥,他整个人都像老了十几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我问过很多人,也花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消息。
我嫂子、也就是龚珍,她是在95年嫁给丁三的。
丁三是道上混的,我就觉得我哥的失踪,肯定跟他和龚珍有关系。
那个时候,龚珍让我给丁三当司机,她给我说,只要我听她的,一定能找到我哥。
于是我就同意了,用冯文彬这个名字给丁三当司机。
这一年以来,我才真正的接触这个社会,太复杂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事情。
我十六岁去砖厂干活,和我一起的都是农村人,很辛苦,一分钱都不愿意花,都是攒起来。
我当兵那会儿,大家也是这样,讲集体,讲团结,讲奉献。
但是跟丁三当司机,我见的太多丑陋的事情了。
有的女人为了赚钱,甘愿给人家当……
有的男的还把自己老婆和女儿送去……
丁三贩毐,我之前是不知道的。
他让给我老崔送酒,都是一箱子酒,送了好几次,我都没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
直到有一次,老崔当着我的面,从酒瓶下面掏出一小包东西,我才知道我送的不是酒,是毐品。
老崔还给我说,丁三让他告诉我,做人要放老实一些。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让我不要什么事儿,都告诉给龚珍。
毕竟,我是龚珍介绍来的,知道丁三很多事情。
就这样,一直到五月七号那天傍晚。
丁三在酒店和一个女的……完事儿后,我送他们回皇家水会。
车刚从酒店离开,坐在副驾驶室的雷小凯就问丁三,玩的那个女人怎么样?
丁三回答没意思,没有当年在浴池里搞的爽。
然后,雷小凯就说,现在是大嫂了,肯定没以前有趣。
丁三说了漏嘴,他讲,早知道就不弄死姓鄢的,现在被龚珍整天给盯着,没一天好日子过。
我听见这话,一下子就傻了。
我哥确实是死了,是被丁三给弄死的!”
冯阳讲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原本平静的面容,开始激动起来。
审讯室里,老帮菜们或坐,或站,场面鸦雀无声。
杨锦文更是紧抿着嘴,站在冯阳的跟前,说不出话来。
猫子背靠着墙,双手抱臂,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冯阳缓了一下,继续道:“当时,我就把车停下来,从储物箱里拿出扳手,开始逼问他们。
雷小凯坐在副驾驶,想要反抗,我两下就把他制伏了,丁三和萧侠还是不说实话,我只好动手。
他们身手太弱了,我不明白他们在道上混的,打架的手段都没有。
我把他们三个人用后备箱的绳子捆起来后,就把车开到了燕子沟下面的浅滩,那时天已经黑了,四周没人。
这时候,我才开始逼问他们,丁三承认了。
即使我受过纪律,但是当我听到我哥被他们在水池里淹死,而且埋尸的时候,我哥还活着,我受不了!
我哥那么好一个人,他不该死。
我就用扳手,砸了丁三的脑袋,一下一下的砸。
砸完之后,我就用他的电话打给龚珍。
龚珍来的很快,看见这个场面后,她吓傻了。
但她反应很快,让我走,有多远跑多远。
我肯定不跑,我知道杀人的罪名有多大。
那个时候,我也正在气头上,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雷小凯和萧侠扔进车里,还有丁三的尸体。
然后,我就把车给开进浅滩里,把车推下河,那把打死丁三的扳手,我也扔进了河里。
最后,我和嫂子买了纸钱,去了我舞凤山,找到埋我哥的地方,去祭拜他。
所以,人都是我杀的,跟我嫂子没关系。”
此时,何金波呼出一口气,掏出烟盒来,问道:“冯阳,你抽烟吗?”
冯阳摇头:“我不抽。”
“抽一支吧。”
冯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何金波笑了笑,但觉得在犯案嫌疑人面前笑,似乎不合适,他马上故作严肃道:“抽支烟,缓解一下。”
冯阳还是摇头。
见他拒绝,何金波自己把烟点上,吸了一口后,问道:“冯阳,龚珍说,人都是她杀的,你说是你杀的,那到底是谁杀的人?”
冯阳抬眼看他,表情坚决:“是我动的手,她一个女人哪里会杀人。”
何金波没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一个是为隐忍多年,为老公复仇。
一个是牺牲了自己,为自己亲哥哥复仇。
要说坏,没人比丁三这样的人更坏。
何金波想告诉他,要为自己年迈的父母亲考虑,但说这样的话也不合适,像是在暗示冯阳为自己脱罪。
不管是龚珍、还是冯阳杀的人,送检之后,主谋肯定是以死刑起诉,另一人也会以同案犯判处相应的刑法。
这时候,杨锦文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冯阳,要活下去。”
冯阳摇头:“确确实实是我杀的人。”
那你用扳手往丁三的脑袋上砸了几下?
这是杨锦文想要问的,但却没问出口。
只要这个问题问出来,冯阳回答属实,那就会记录在案。
法医对尸体头颅的鉴定,是能判断出下手的力度和角度。
男人和女人在力量上的区别完全不一样。
温玲在对伤口鉴定的时候,杨锦文也仔细看过,从下手情况和力度,他大概是有判断的。
审讯一般犯罪嫌疑人,对方就是极力推脱,撒谎、狡辩。
但本案的两个犯罪嫌疑人,全都把罪名扛在自己身上。
现今的时代,口供是很重要的一环,也就是重口供,物证其次。
然而,龚珍和冯阳,这两个为爱复仇的凶手,却把这个难题甩给了杨锦文他们,甩给了司法。
这无疑是一种控诉!
以死相逼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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